门“哒”的一声在身后合上,阳台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漏不进一点光亮,满屋的黑暗将他无声无息包围。
因为很久没回来住的缘故,房子里弥漫着一种没有人烟的荒芜气息。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受了刺激的母亲歇斯底里般冲他大喊大叫,发狠般将他锁进空荡荡的车库里。
车库里没有窗户,堆着陈旧腐烂的木材,黑暗中好像有什么在窸窸窣窣爬动。
从很小的时候起,关禁闭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常态了。
可有些东西,不是时间长就能习惯。
譬如他怕黑这件事。
他倚着车库门坐下,双手抱膝,靠着车库门底下那条细缝泄进来的点点光亮,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不要崩溃。
被关进车库前,他正在后院给草坪浇水,他妈不知怎的,嫌他动作太慢,夺过水枪滋了他一身。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就被扔进了车库。
衣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上热气蒸腾,烧得他脑子都有些混沌了。
洛杉矶郊区的夜很静,静得他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快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好像要死了。
那个时候他在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从此就可以解脱了?
意识模糊之际,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打车库门。
紧接着,女孩清泠的声音就钻入耳中,“阿焰,是我,你在里面吗?”
他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两个月前隔壁新搬来的邻居。
她搬来的那天,曾经给他扔下来过一把伞。后来每次见面,她总是会笑吟吟地跟他招呼,哪怕他几乎不给她任何回应。
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真的比较脆弱。
那个时候,听到那道声音,他居然鬼使神差就应了一声。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女孩舒了口气,似乎慢慢倚着车库门坐下,用一种温柔的口气同他说,“你不要怕,我在外面陪着你。”
她这么说完,就真的没走了,轻声细语地陪他聊着天,却并不问他怎么会被关到车库里,只说些她觉得有趣的事情,努力地消除着他的不安和惶恐。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黑暗,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可怕。
可是他渐渐还是撑不住了,脸上烧得厉害,眼皮也沉重得根本没办法抬起来,耳边的声音好像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只时有时无地飘进来只言片语,然后又像遇风的羽毛般,轻轻飘走。
似乎听出他的不对劲,外面的声音大了两分,“阿焰,你怎么了?”
他浑身烧得厉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陷入黑暗前,他隐约听到女孩子焦急地问他车库门的密码,他强撑着报了一串数字,终于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头顶是医院刺眼的吊灯,消毒水的味道在鼻端飘来飘去。
他一扭头,就瞧见在病床边打盹的女生。
她伏在病床一角,呼吸轻缓,长长的头发散在耳侧,遮住白瓷般的巴掌小脸。
他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竟不受控制般,将手伸了过去。
再将要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女孩听到动静醒了,见江宴醒了过来,她露出欣喜的笑容,“阿焰,你醒啦!”
那一刻,他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数耀眼的繁星。
刺耳的手机震动响起,打断了黑暗中的回忆。
他回过神,拿出手机,看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右滑接通。
“怎么样?”
“四少,一个小时前,有人在一家怀石料理店见到过阮小姐,还发了微博,我已经让人去调店里的监控了。四少,要不要……我找人查下阮小姐的手机定位?”
江宴垂在身侧的左手一紧。
是他关心则乱了。
“尽快调出监控,看她当时是去见什么人。定位的事,我来处理。”
挂断电话,他开了灯,走到书房打开电脑。
很快,屏幕亮起,随着他的十指在键盘上快速飞动,屏幕上出现一行行代码,最后,定格在一个类似于地图的界面上,地图中心有一点,还在不断闪动着。
是一家酒店的地址。
他狭了狭眸,猛地起身,拿起一旁的车钥匙离开书房,很快出门。
电梯里,薛裕的电话再次打来,“四少,查到了,阮小姐今天在料理店见的人是梁慕深。”
江宴眸色一沉。
莫名的,脑子里闪过向老寿宴上梁慕深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天回来时,阮朝夕在车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查一下梁慕深这段时间的动态,尤其看看……他有没有在查我。”
电梯很快到达地下车库。
他挂断电话上了车,黑色的宾利慕尚风驰电掣般离开。
**
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坐电梯到达一楼大厅,阮朝夕走到前台,递上身份证,“一间大床房。”
前台小姐看清身份证上的名字,一惊,抬头朝阮朝夕看来。
她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黑色的墨镜遮了大巴掌脸,但前台小姐还是认出了她来,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阮朝夕朝她淡淡一笑。
豪庭酒店是五星级宾馆,酒店员工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尽管心中雀跃不已,前台还是按捺下了自己的兴奋,麻利地给阮朝夕开了间大床房,把房卡和身份证礼貌地递过去。
阮朝夕道了谢,转身朝电梯走去。
等到人影进了电梯,前台小姐才如梦初醒般看向旁边的同事,长长吐一口气,“我的妈呀,阮朝夕也太好看了吧。你看她那张脸,真的只有巴掌大啊!”
同事激动得附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们都沉浸在阮朝夕的逆天美貌中不能自拔。
直到一通电话响起。
“喂陈经理。”
“啊,对,是的,她是一个小时前入住的,您怎么……”
“好的,您稍等。”
“她的房间号是一三零五。嗯,我知道了,再见。”
挂断电话,同事不明所以地朝她看来。
前台姑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也不要再说阮朝夕的事了。
阮朝夕并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
到了房间,她就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从花洒中打在身上,直到周身被蒸腾的热气包裹,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可脑海里还是不断回想着看到的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
从向老寿宴回来的那晚,江宴向她坦白了一些事,她也问过他,还有没有瞒她的事。
他说,“没有了。”
她曾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现在,她却不知道,他的话,究竟还有哪些是可信的?
记忆中被刻意压制的某些片段又浮上来。
白色的灵堂,哭得几近昏厥的她妈妈。
满目疮痍的家,被债主找上门时的惶恐。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黎信一家车祸现场的照片。
当时黎信一家的车几乎大半都被卷入了大卡车底下,车头被压裂得几近变形,现场一片狼藉,可想而知,当时车祸有多惨烈。
她后来拜托明婉调查过那起车祸,却没有查到任何异常。
卡车司机确实是疲劳驾驶,转弯时才会失控撞上对面行驶来的黎信的车子。后来卡车司机被判了刑,现在还在牢里。
如果真的是江宴,她豪不怀疑,他的确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当时她也怀疑过江宴,可后来明婉的调查结果出来,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还因此对江宴愧疚了好一阵。
她对黎信一家并没有感情,但那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如果他真的为了她做出这样的事,她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他。
在浴室里待了好久,直到脑袋发涨,她才穿上浴袍走了出来。
从包里摸出手机,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
打电话叫服务员送来充电器,手机充上电重新亮起,开机的那一瞬间,无数未接电话和微信涌了出来,震动声嗡嗡作响,吓了她一跳。
惊魂未定之际,门铃忽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