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大福又来到了德云观的门前。
这让李楚有些意外。
他扫了眼周大福的下身,猜测着是不是他哪里不行了,才想把上钟的钱捐来上香,企图以此换回上钟的本钱。
周大福愁眉苦脸的样子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镇上出了案子周大捕头才不会愁,他只会为自家事忧心。
但李楚还真猜错了。
这次还真是镇上出了案子,不过周大福也确实是为自家忧心。
“小李道长,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周大福一张丑脸几乎皱成包子。
“新县令刚刚到任,我为此提前上下整顿了好几天,就是想给他一个好印象。谁知道薛家惨案这才没两天,就又闹了一桩大命案。看这样子,好像又是怨灵做下的。”
“死的人虽然没前几天多,但这是灭门惨案啊!整个河洛朝一年也没有几起灭门案,这绝对是要引起朝歌城重视的。”
“县令大人可不会问余杭镇为什么这么多鬼,他只会问我这个捕头为什么破不了案!”
“你说,这余杭镇为什么这么多鬼啊?”周大福说着说着,都要哭出来了。
李楚也有点纳闷。
怨灵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说来一颗就来一颗。
常言道乱世多邪祟,反过来说,如今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正应该不兴邪物才对。
最近的怨灵怎么一茬接一茬?
放大到整座河洛朝,每天都有怀怨而死的人,差不多一万个这样的死者里才能出一个怨灵。
余杭镇这巴掌大的地界,三天出两个,着实有些古怪。
两个人聊了几句,最后定下,今天晚饭后李楚去县衙找周大福,他们再一起去现场察看。
这是李楚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反正白天鬼物又不会出来,不如等天快黑再过去,也不耽误事。
他去得太早也没什么用,等在那里很无聊,还容易被现场的女性纠缠……
虽说这次是灭门惨案,不会再有什么未亡人的剧情出现,但……养成好习惯嘛。
他无端地感觉到,接下来的余杭镇可能都不会很太平。
……
傍晚的天色很好,天边有灿烂的云霞。
周大福早早就完成了案子走访、调查和上报等工作,就眼巴巴的在府衙里头盼,盼着李楚过来,盼着今晚能有一个顺利的过程。
一旦李楚的驱邪不顺利,那他的前途可能也不太顺利了。
可他先等来的却不是李楚,而是一块牌子。
一块七寸见长、五寸见方、沉铁打造的厚重牌子,正面雕着一座通天宝塔,背面雕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朝天阙。
牌子从天而降,当啷啷地砸在周大福的桌上。
将这牌子扔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紫色束腰锦衣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
她用一抹红绫束着高马尾,肌肤白皙,柳眉杏眼,翘鼻红唇,姿容明媚如同一枝带露桃花。
更兼腰细腿长,身材窈窕。
走起路来两条长腿一甩,纤细的腰肢跟着扭,脑后的马尾辫跟着蹦,整个衙门的捕快也跟着心颤。
只是那些年轻捕快颤的是那两条腿,周大福颤的却是那块牌子。
有小伙子想要上去搭讪,还是平日里那个嘴脸,上来就是:“这位姑娘,我看你有点眼熟啊,来这里是找……”
“我看你娘也眼熟!”
周大福窜过来,一脚就把这不争气的手下踹了出去。
那小伙子扑棱几下滚到了班房外面,人摔得有点傻了,还不忘先扶正帽子,赶紧冲周大福露出一个舔狗的笑容。
“头儿,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先看上她了,嘿嘿。”
他还傻笑了两声,以为和平时在春满楼一样,周大福是因为别人和他抢姑娘生气的。
周大福瞳孔一震,赶紧怒吼道:“我先看上你娘了!滚!”
小伙子如遭雷击,愣了一刹,才犹犹豫豫地说道:“那……那我爹有点难办,要不……容我想想办法?”
你可真是个带孝子啊!周大福恨不得冲过去给他来一刀痛快的。
但是面前的姑娘正笑盈盈地盯着他,他哪里还敢动。
菜鸟只能看出她笑得很好看,老江湖才能感觉到她目光有多凌厉!
当即,周大福擦擦冷汗,陪笑道:“小的是余杭镇捕快班头,周大福,见过上官。”
上官?
班房里一片哗然,那些横七竖八没个正形的捕快们立马站直身子,一通乱糟糟的声响。
“周捕头不用这么客气。”
姑娘嘴上说着,两条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周大福的座位上,大咧咧坐下,收回了那块沉甸甸的牌子。
“我是朝天阙杭州府驻所,紫衣卫,李辛夷。”姑娘自报家门:“咱们没有从属关系,我也不是你的上官。”
理论上来讲确实是如此。
但从理论上来讲,朝天阙还只是一座江湖宗门呢。
很多事就是要看实际。
朝天阙奉上命专管鬼神,事涉邪祟有先斩后奏之权。
哪怕是朝天阙里最初级的紫衣,也是修为高超的修者。寻常官吏见了,谁不得客客气气供着。
这种压力,也是周大福不喜欢请朝天阙下来办案的原因之一。
“上……李姑娘大驾光临,可是有事要办吗?”周大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李辛夷柳叶儿似的眉头好看地一蹙:“你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吗?”
“额,可是为了下柳村的灭门惨案?”
“是,但也不仅如此。”李辛夷微微一笑:“我还奉命要来问你,为什么你管辖下的余杭镇邪祟频发?最近一年,你上报了六件邪祟作案,这次更是三天连发两起怨灵案。”
她重站起身,高挑的个子完全不输周大福,气势方面则要完爆。
“我很好奇,究竟是小小的余杭镇藏着什么隐秘,以至于这里邪物不断。还是说其实案子里没鬼,周大捕头你心里有鬼,破不了案就拿邪祟顶罪啊?”
她所说的情况,其实并不罕见。
天底下无法解决的悬案、大案太多了,但分摊到河洛朝的每一位捕头身上,也就那么几件。
有时候为了给上面一个交代,用邪祟作案搪塞一下,再正常不过。
毕竟邪祟作案没头没尾,有些鬼怪消灭了都留不下证据,其中很容易搞猫腻。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太多,像周大福这样一年六起,就属于非常让人怀疑的频率了。
至于三天两起怨灵案这种事就更过分了。
如果是真的,那朝天阙势必要来调查一番。如果是假的,那未免太侮辱人智商,朝天阙也得来惩治一下他。
“天地良心!”周大福苦着脸道:“李姑娘,我也纳闷我治下的邪祟怎么这样多啊!我又不是傻子,就算编故事也不会三天编造两起怨灵案,但是我调查的结果确实如此,总不能撒谎吧?”
李辛夷笑得似冷非冷:“你心里没鬼,为什么从来不找我们朝天阙的人?反而都是花朝廷赏金请外面的修者驱除邪祟。我也想知道,余杭镇这么一个小地方,是不是真的有修为如此高深的修者,可以助你连破诡案!”
周大福道:“我做捕头这些年,不说从来恪尽职守,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欺上瞒下啊。我没请朝天阙的上官,是因为本地确实有一座道观,里面有修行中人,请来还算方便,便没想劳动上官。”
“哦?”
李辛夷的目光在他的丑脸上逡巡:“我这阵子会留在这里,好好查一下余杭镇的邪祟源头。至于周捕头你请的那位……未尝没有养鬼自重的嫌疑,这段时间就不要让他到这里来了。”
“这是自然的。”周大福连连点头。
既然朝天阙的人到了,当然是用不上李楚了。
周大福再看重李楚,也不觉得他一个野山门会有朝天阙的正统修者厉害。
至于李辛夷说的养鬼自重,也是从前发生过的案子。有地方修者专门豢养邪祟作案,然后再去帮人驱邪,赚取大笔的酬劳。
做这种案子的人首选的,就是余杭镇这种离府城不算很近,但是又有些繁华的地方。
这种事情,是朝天阙最为深恶痛绝的。
周大福有心帮李楚辩解两句,说明小道士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现在李辛夷对自己的观感还不好,帮别人说话什么的,就纯属多余了。
这边正说着,就听大门外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周捕头在吗?我来了。”
“是我请的道士来了,我这就让他先回去。”周大福说了一声,转身迎出来。
李辛夷也随他往外走,想看看这可疑道士的样子。
于是她就看到……
一名眉眼清冽、目光温润的小道士,穿着干净朴素的青衣,站在门外一株杨树下,云鬓摇摇,衣袂飘飘。
霎时间,仿佛漫天的霞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宛若天上谪仙人。
周大福朝李楚叫道:“小李道长,不好意思啊……”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从背后切在他脖颈上,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李楚眉毛挑了一挑,惊。
就见周大福软倒在地后,显露出身后一个明媚的姑娘。这姑娘温柔地望着自己,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