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洛什爵士好奇地看着身旁突然表情有异的龙印女巫,忍不住问道:“阿莎蕾娜女士,有什么问题么?”
红发的阿莎蕾娜微微皱眉,从短暂愣神中惊醒过来,随后低声说道:“不……应该是看错了。我以为看到了熟人,但怎么可能……而且容貌也不一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摇了摇头:“不必在意,我们继续吧。”
“这个新的塞西尔帝国确实和‘安苏’有点区别……”戈洛什爵士没有怀疑,而是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城墙上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古怪设备、漂浮在某些机械装置上空的水晶以及从城墙上一直垂坠至地面的深布幔——那布幔上描绘着塞西尔帝国的徽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这一切,都带来了和昔日那个暮气沉沉的安苏截然不同的气势,“人类的国度变化真快。”
“他们的一切都充满变化,”阿莎蕾娜随口说道,“不像龙临堡——只有几千年不变的石头和比石头更顽固的老家伙。”
龙裔们进城了。
这些来自极北国度的访客们骑着比战马更加高大的灰白色驮兽,穿着和人类世界风格不同的铠甲或罩衣,携带着描绘有巨龙侧兽像的白色旗帜,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踏进了人类的城市,而塞西尔帝国的军人们便伫立在高耸的城墙上,同样以庄严肃穆的气势,注视着这些来自北方的客人来到维多利亚女公爵和拜伦将军面前。
按照约定的礼仪,龙裔的队伍在广场外缘停下,随后大使和顾问离开坐骑,在侍从的引导下来到东道主面前,拜伦与维多利亚则带领着政务厅官员们上前迎接,双方在庄严的帝国旗帜下进行交换文书的仪式。
尽管明面上负责接应的人是拜伦,但整个流程最主要的交涉人员还是更熟悉北方情况的维多利亚以及在场的几名顾问人员。身穿白色长裙、披着雪貂短披风的北境公爵首先迎向了那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戈洛什爵士,以塞西尔皇帝以及这片土地的名义,欢迎你们的到来。”
“维多利亚女公爵,很高兴能有这样特别的机会来拜访一个同样伟大的国度,”戈洛什爵士露出一丝微笑,“相信这会是令人难忘的旅程。”
龙裔并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同样追求简洁高效,双方的初次接触很快便走完了流程,随后维多利亚回过头,看向身旁的拜伦:“拜伦将军,你……嗯?拜伦将军?”
拜伦不知何时已经表情僵硬下来,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龙裔中的一位红发女子,这无疑是略有失礼的举动,维多利亚见状立刻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拜伦将军,请注意……”
“伊莱娜?”拜伦却已经下意识开口了,“是你?”
而那位红发的龙裔女子几乎和拜伦同时开口:“你真是拜伦?你……等等,伊莱娜是谁?”
拜伦听到对方开口的声音之后明显表情便有了变化,似乎是某种难以置信的事情得到了证实,但在听到对方后半截的反问之后,他那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出来的惊喜和意外就变得尴尬错愕起来:“额……你不是叫伊莱娜么……”
旁边的维多利亚冰雪聪明,已经迅速联想起之前和拜伦的交谈并整理了一切来龙去脉,这时候却忍不住微微转过头,甚至差点想要以手扶额。
拜伦也迅速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赶忙解释:“我可能是记错了,毕竟已经二十年了——伊莱莎?”
红发龙裔的表情却越发古怪:“伊莱莎又是谁?”
拜伦:“……”
现场气氛迅速朝着某种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向滑落,在这场重要的会面被彻底搞砸之前,戈洛什爵士终于站出来进行了补救:“这位是来自龙临堡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女士,她曾在人类世界游历,是我们此行的顾问——看样子奇妙的命运竟在今天安排了一场久别重逢?”
红发龙裔女子双手交叠放在腰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拜伦:“我当年用的化名是莎娜。”
拜伦也迅速调整好了姿态,站直之后一边轻声咳嗽掩饰尴尬,一边镇定地说道:“……你看,我至少记住了一个音节……”
阿莎蕾娜:“……”
“让我们先返回城堡吧,”维多利亚的声音从旁传来,宛若天籁般解救了现场的每一个人,“不能让客人在这里等候太久。”
所有人都立刻表示赞同。
广场上的短暂意外似乎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小插曲,后续的流程总算在相对顺利的情况下走到了结束,随后,来自圣龙公国的客人们在维多利亚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风盾要塞的城堡大厅。
厚厚的墙壁和环绕城堡的护盾阻隔了冷冽寒风,丰盛的宴席已经设下,而在大厅中回荡的轻快乐曲中,之前广场上的插曲再度延续——
正式的仪典流程之后,龙裔们和塞西尔人开始闲谈,而有些人的私事也就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在宴会厅内,拜伦和阿莎蕾娜大眼瞪着小眼,不可思议的巧合安排让两个当事人都不知该从何打开话题,同样感叹命运奇妙的维多利亚则出声打破了沉默:“拜伦将军,这位真的是你回忆中的那位‘女剑士’?”
“……没错,”拜伦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她的容貌和当年一点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样子倒是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样,”阿莎蕾娜随口说道,“我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已经二十年了,”拜伦耸了耸肩,“而我是个人类。”
阿莎蕾娜抿了抿嘴唇,视线在拜伦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才忍不住说道:“……竟然真的是你……可是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南境的一个小佣兵团长,现在……帝国将军?这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自己有时候都会感慨这一切像是做梦,”拜伦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你,阿……嗯,阿莎蕾娜,你又是怎么回事?”
“很难理解么?”阿莎蕾娜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带出一丝笑意,“抱歉,当年确实骗了你们。我的故乡不是北境的卡扎伯勒,而是圣龙公国的龙临堡,我是一名龙裔——但这个身份在人类世界公开之后多少有些麻烦。”
“是卡扎伯雷,”拜伦立刻纠正道,随后眼神有些怪异地看向一旁的维多利亚,“这么说,我没记错这个地名啊,是她说错了……”
维多利亚突然感觉有些疲惫,近乎叹息般说道:“但你把人名记错了。”
“卡扎伯雷么?”阿莎蕾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摇摇头,“我一直以为是叫卡扎伯勒,原来是搞错了……但竟然没有任何人识破?”
“二十年前……那是个闭塞的年代,”拜伦叹了口气,接着眼神略有些异样地看着眼前的红发龙裔,“所以,你当年并没死,掉下悬崖……”
“你们不是没找到我的尸体么?”阿莎蕾娜摆了下手,“那座悬崖和龙跃崖比起来要‘可爱’多了。”
“所以你当年突然离开是因为要返回圣龙公国?”
“不然呢?”阿莎蕾娜笑了一下,“我本身就是偷偷跑出来的,但总不能偷偷跑一辈子,当父亲病重的消息传来之后,我不得不用那种方式和你们‘告别’。抱歉,拜伦……团长,那时候我也很年轻。”
“说实话,如果不是过了二十年,我怕是要和你动手的,”拜伦看了这位龙裔一眼,“你开的‘玩笑’有点太大了。”
“……当年的同伴们现在都在做什么?”片刻沉默之后,阿莎蕾娜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液面在那水晶容器中荡漾开层层波纹,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竟成了帝国将军,那其他人……应该也过得不错吧?”
“……都已经不在了,在你走后没几年……都过去了。”
两位旧相识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二十年的时光阻隔,让所有人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二十年后的意外重逢并不能带来什么命运上的奇迹——它只带来让人惊叹的巧合,并给了当事人一个回忆当年的机会,而在回忆之后,便只留下各自的一丝叹息。
阿莎蕾娜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轻声叹息:“人类世界的酒还是这样寡淡,但这种二十年没有尝过的味道……现在再尝一下,感觉倒还不错。”
拜伦笑了笑:“别为错觉感叹了,我们二十年前那么穷,怎么可能喝过这种好酒。”
“倒也是,”阿莎蕾娜同样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当年在人类世界的游历竟然会在今天让我成了使团的一员,而迎接我们这些人的,竟是二十多年前的‘团长’……这说不定反而是个好的开始。”
她抬起眼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穿笔挺的军官礼服,身上挂着绶带与勋章的中年骑士。
人类世界变得真快,二十年前的贵族们……可不是这般打扮。
“说说现在吧,”她笑着说道,“你最近几年过得怎样?”
豌豆的面容浮现在拜伦脑海中,这位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不免露出一丝混杂着愉快和安心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女儿已经会叫爸爸了……”
……
“阿嚏——”
坐在椅子上的豌豆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旁边正在调试设备的皮特曼和卡迈尔等人吓了一大跳。
“感冒了?”皮特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豌豆的脑门,“好像没发烧……”
“没事,就是突然鼻子痒痒,”豌豆左右晃晃脑袋,从讲话器中传来合成出的声音,“也不知道爸爸那边见到圣龙公国的使者没有,算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吧……希望他至少在正式场合的时候能严肃点,不要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唉,虽然维多利亚大执政官也在那边……啊对了皮特曼爷爷,你这边是不是有可以直接联系到北境的魔网终端啊?等一下……”
“停停停——”皮特曼不等豌豆说完就已经脑壳疼起来,赶紧摆手打断了这个最近越发喜欢碎碎念的女孩,“你就别过度紧张了,北境公爵肯定会处置好一切的。至于你,现在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
“哦。”豌豆扁了扁嘴,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下,任凭技术人员们在后面摆弄她后颈连接的金属装置,只在偶尔感觉很痒的时候忍不住动动脖子。
“情况不错,”卡迈尔在旁边关注着神经荆棘的运转,身上流淌着轻松愉快的浅光彩,“这是最后一次检查,豌豆,恭喜你,你今后可以放心使用这东西了。当然,鉴于这仍然是一项新技术,你还是要关注它平常的状态,遇上异常情况要及时过来找我们。”
“放心吧,我会记着的”豌豆从椅子上跳下来,语气颇为轻快地说道,随后她的目光在实验室中扫了一圈,下意识落在了旁边试验区域的另一张椅子上——在那里,同样坐着一名脑后连接着神经荆棘的测试者,但和她不同,那是一位穿着研究员白袍、看起来像是专业技术人员的男士。
“他也在测试神经荆棘么?”豌豆看着那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卡迈尔来到了豌豆身旁,从他那淡的奥术之躯内,传来温和悦耳的鸣响:
“科恩·贝尔研究员在进行的是另外一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