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虚幻的灯火亮起,那些仿若幻影般的蜘蛛潮水般涌来时,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那些蜘蛛来势汹汹,而且很可能带有上层叙事者的某些诡异力量,但尤里和马格南再怎么说也是永眠者的大主教,只要认真对待,他们是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
更何况还有赛琳娜格尔分这个已经突破传奇的“心灵庇护者”在,情况不至于失控。
而至于高文自己他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从进入这座一号沙箱开始,他便将自己的精神逸散开来,感知着这个世界的一切,这个沙箱世界虽然已经做到以假乱真,但它的本质仍然是一个梦境世界,而在这样的梦境世界中,“精神力量”比任何情况下都显得活跃,显得有效。
起初,他什么都没发现,精神探测的边缘传来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拟知觉,甚至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出现之后,他也未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违和,但直到那些蜘蛛出现,灯火亮起,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出现在这座“正常”的城邦中,他终于感知到了这个世界深层的割裂和违和。
马格南听到了高文的自言自语,顿时忍不住大叫起来:“您发现什么了?!”
“我们一直以为这个沙箱世界里最大的异变就是所有居民的消失,但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比那更复杂,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缓缓张开双手,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开始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而四面八方那些在光与影的缝隙间不断滋生的蜘蛛阴影则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一瞬间发狂般地汹涌而来,似乎想要阻止高文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高文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庞杂而无意义的历史碎片以他为中心汹涌而出,化作寻常人类头脑根本无法处理的乱流冲刷着周围的一切,这乱流的扩张速度甚至超过了马格南的心灵风暴,超过了那遍及全城乃至全世界的灯火
这是一号沙箱里从未出现过的历史碎片,是整个心灵网络都未曾处理过的陌生数据,甚至有一部分是制造心灵网络的永眠者们都闻所未闻的“知识”和“概念”。
它们对这整个世界而言,是恶性。
整个城市摇晃起来,整片沙漠摇晃起来,最后,连整片空间都摇晃起来
远离尼姆桑卓的沙漠深处,仿佛倒立节肢般伫立在黄沙中的山峰顶部,杜瓦尔特在不断震荡的空间中拼尽全力保持着平衡,他眼睁睁地看着沙漠与远处的城邦迅速分崩离析,暴露出这层假象覆盖之下的真实世界一片已经枯萎终结的世界废墟,而他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惊愕:“他怎么发现的他怎么做到的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到底是”
在杜瓦尔特错愕的喃喃自语中,一直坐在地上看星星的娜瑞提尔也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突然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远处尼姆桑卓城邦上方的夜空,清澈的碧绿色眸子里倒映出了一轮银白色的光辉。
“好漂亮的大星。”
杜瓦尔特循着娜瑞提尔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轮正悬挂在高空的陌生天体。
它明澈皎洁,比任何星辰都明亮,却又比太阳清冷娇小,它洒下了无暇的光芒,而在它的光芒照耀下,这个世界表面所覆盖的那层“虚假帷幕”以更加惊人的速度崩解着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马格南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天空的陌生天体,看着那远比太阳小许多倍,却仍然能照亮夜空的银盘,看到在那银盘周围的天空迅速布满了裂纹,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其为中心开裂,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它叫月亮,”高文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高文没有用这个世界已有的单词“月”,而是直接用前世所知的语言发出了在马格南听来格外古怪的读音。
这个世界是没有名叫“月亮”的天体的,非要找相似的概念,便只有魔法师们在举行仪式时构想出来的、象征魔法女神位置的“月位”,以及历法中用来区分一年六个阶段的单词“月”。
这两个单词其实跟“月亮”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高文在脑海中将它们翻译成了“月”。
而在现实世界里,他无数次仰望夜空,看到的都是无月的、陌生的星空。
感谢这个以假乱真的沙箱世界,他无数年来第一次沐浴到了月光虽然这月光是假的,甚至对这个沙箱世界而言是致命的。
尤里惊悚地看着高文在那轮怪异天体的照耀下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可怕的域外游荡者借助某种规则漏洞召唤来了祂故乡的某个天体,而这个天体显然具备十分可怕的力量,仅仅是它的存在,便足以令世界四分五裂域外游荡者和祂的故乡,果然非常恐怖。
随后他才万分庆幸:幸好这里只是沙箱世界,域外游荡者也只能召唤出来一个投影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的震荡和崩解终于渐渐停止了。
沙箱系统在这可怕的冲击下勉强恢复了平衡,如高文所料的那样,他一个人制造出的错误数据洪流还不足以摧毁整个“世界”,但他已经实现了自己所想要的效果
摧毁那层覆盖在真实世界之上的“帷幕”。
赛琳娜环视四周,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那座在沙漠中荒废静立的城邦尼姆桑卓已经不见了,甚至连整个沙漠都变成了一片干枯龟裂的废土,之前的灯火、蜘蛛都如幻梦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倾颓的城墙、高低错乱的堡垒、比例失衡的山川城池、层层叠叠的城市废墟,这些东西就好像废弃的模型般被胡乱堆积在无尽的平原上,一直堆叠到视线的尽头,堆叠到世界的边界。
世界被废弃了,曾用来组成万物的东西变成了错乱的垃圾堆,被放在世界的废墟上慢慢腐烂。
“这是”马格南轻声咕哝着。
“世界终结之后,”尤里皱着眉头,“这才是真的沙箱?”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上,覆盖着一层虚假的帷幕,之前的探索队就是未能识破这层帷幕,才在和幻影的无休止战斗中被逐渐侵蚀,他们记忆中所谓的和自己战斗的景象,恐怕都是帷幕灌输给他们的错误记忆,”高文慢慢说着,视线渐渐上移,落在远处那庞大的阴影上,“而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上层叙事者”
大地在远方隆起,形成了一道仿佛螺旋高塔,又仿佛锥形山丘的结构,而一个无比巨大的身躯正静静地匍匐在它的半腰。
那是一只黑色的蜘蛛,或者类似蜘蛛的某种“生物”,它或者说祂的规模已经超出人类理解,近乎一座小山般庞大,无数影影绰绰的花纹覆盖在它的背甲和节肢上,那些花纹仿佛有着生命,且仍然在不断游移着。
又有清冷的月光从高空照下,洒在那巨大无比的蜘蛛体表,竟让这庞大的“怪物”不显可怕,反而多了一丝神圣伟岸的感觉。
而那蜘蛛便在月光中安静地俯卧,仿佛已经死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微弱而又无处不在的腐臭气息充斥在天地之间,在这片世界终末之后的平原上盘桓着。
神明已死,且已腐烂。
马格南向远处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巨大蜘蛛身上,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扯出体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即将发生变异,而一种被无形丝线层层包裹的感觉迅速淹没了他的感知,仿佛要控制他的思维,阻断他开口喊叫的想法。
这位红发大主教瞬间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了!
“该死!”马格南奋力对抗着那种源自精神的侵蚀,用最大的力气转移了看向巨大蜘蛛的视线,随后一边飞快驱散着已经开始修改自己各层意识的“外来精神”,一边费力地说道,“小心污染!”
一道明净温暖的光芒在旁边亮起,迅速减弱了马格南和尤里承受的压力,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上前一步,阻断了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同时下意识看向高文:“域外游荡者,那是”
“确实是上层叙事者,”高文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巨大的神性蜘蛛身上,语气说不出的复杂,“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
“死了,真的死了”马格南为自己施加了足够多的心智防护,但仍然不敢直接观察那庞大的神明尸体,且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嘟囔着,“真的死了?!”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高文紧皱眉头,“而且看上去祂真的是个神明。”
那俯卧在山坡上的蜘蛛,确实已经具备了神明的某些特质强大的精神侵蚀,不可直视,不可接触,即便已经化为尸体,在无防护的情况下贸然靠近仍然危险万分,甚至连马格南这样的高阶强者,都险些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被深层污染。
即便在具体的“污染强度”上,上层叙事者和真正的神明之间可能还有差别,高文也有理由相信,那只巨大的蜘蛛确确实实已经走到了神明的道路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了之前对神明的某些猜测
至于高文自己,就如之前所料的一样,上层叙事者的污染对他同样无效。
这让他坦然观察了远处的巨大蜘蛛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你们还能支撑得住么?”
“已经缓过来了,”马格南长长呼了口气,“我压制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量,防止它无意识吸引到外来的污染,而且我还记着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复杂的符文纹路,那纹路弯弯曲曲,带有深海的气息,正是之前高文当做礼物送给永眠者们的“海妖符文”。
“刚才污染来的太快了,我没有时间构筑符文,”马格南苦笑着说道,并将符文化作固定的光影,拓印在自己的衣服上,形成了特殊的“心智防护层”,“呼,现在感觉好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挖不,没什么。”
尤里和赛琳娜也同样构筑出海妖符文并在自己身边形成了心智防护层,前者做完这一切之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且苦涩的笑容:“这就是直视神明么凡人还真是脆弱,随随便便就差点死掉了。”
“神同样也会死,”高文指了指远处月光下的巨大蜘蛛,“而且已经死掉了。”
马格南小心翼翼地看了远处的锥形山丘一眼,确认海妖符文确实能帮助自身抵御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之后才敢把视线上移:“我们要去那玩意儿那边?”
高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身向着那座山丘走去:“当然,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
马格南咂咂嘴,摇了摇头,一边迈步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在后面对尤里嘀嘀咕咕:“该死的我出发之前或许应该找你借一下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