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苏的外袍披在林微绪的身上,林微绪觉得压着肩颈两边,有一点厚重感。
并且手脚还是很凉。
可能是在水岸边一不小心睡着了,以及又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
尤其是呼吸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鼻子有点冰凉。
林微绪很刻意让自己注意此时此刻的外在感官,使得自己不必去思考别的什么。
但是拂苏让她等得比想象之中还要冗长。
林微绪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失落的情绪在徘徊,因为所有生理感官都在被迫感知着外界所带来的寒冷,这让她神色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几近是面无波澜。
越是夜半,风越时发狠了起来,林微绪须得伸手按住发,才不致使发梢在脸上恣肆飞舞。
“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暗冷的月辉极其浅淡的透过寒林枝桠稀稀疏疏的冰挂,拢落了碎影,晃在林微绪的半边轮廓侧容上,显得她的脸冷冷白白的。
林微绪敛回了眸光,没有再看他,低垂着目,声线很平地讲,“我可能接受得了你给的答案,也有可能不能接受。但你若是再想骗我,那你除非能够做好隐瞒得住我一辈子的准备,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而在林微绪问完那句话以后,拂苏就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微绪。
深眸蕴浸着一抹晦暗不明的复杂,似乎是很认真思忖过了什么。
直至他再次抓住了林微绪细白的手指,把她每一根手指掐进指间,缓缓用力地扣紧。
仿佛从这一次十指紧扣中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林微绪低着头,看到自己的手指先被完全分开,再穿过他的指间,被并拢紧扣,被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抵着,很硬,也很紧实。
而拂苏的视线从她眼脸移动下去,停落在她很软也很红的下唇,是很令人心动的。
过了须臾,拂苏终于抬起眸看向幽暗的寒林尽头,漫天的雪雾在惨冷的月影下飘落,整个寒林都显得格外肃静。
在这时候,拂苏缓缓地开口说:“数百年以前,鲛人一族,原本生于九州最大的一片海域南海。南海广袤无垠,资源丰富,是所有鲛人赖以生存的海域。”
“大人你知道吗?九州诸国现在所拥有的军舰、炸药等武器,起初,是鲛人最先制造出来的。慢慢的,随着几百年的变迁中,九州诸国逐渐容不下鲛人这个异族的日愈强大。”
他说到这里,脸上仍然是沉淡的,并没有掺着半点个人情绪,只是淡然阐述:“其实,即便是九州诸国联合起来,也不会是鲛人族的对手,毕竟鲛人的先天优势摆在那。但那一次不一样,九州不知是从何处得到了能震慑住整片南海的宝物,并利用其与鲛人族抗衡。”
“所以,诸国联军,对鲛人族发起了史无前例的攻势。最终于鏖战三十一日后,鲛人族死伤无数,南海被染成血海。绝大部分鲛人死于南海,只剩下少数鲛人,或逃亡流落于九州,或……被驱逐于九州之外,永远沉睡在冰川底下。”
若非是听到拂苏亲口提起,林微绪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听到这样几近荒缪的一段历史。
林微绪眯起眸,盯着拂苏冷峻的侧脸片刻,道:“我从未在史书上看过这段历史。”
拂苏重新看她,眸光有些温凉:“因为当年,九州诸国,知道这是隶属九州共同的耻辱,所以心照不宣的一同抹去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
林微绪也看着他。
她坐在石台,拂苏俯身蹲下来,肩膀很宽阔,半边黑影笼罩在她身上。
拂苏的手长长的,仍然冰冷。
哪怕十指扣着,也是冷的,熨帖不热。
而拂苏看着她好一会,低下头,轮廓冷峻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平平缓缓地说:“母妃曾告诉过我,离开南海的鲛人,寿命很会短。想要活得更长久,须得拥有共同血脉的鲛人,得以互相依附,才能延长生命。母妃教了我活下去的办法,她自己却因南昭王而死。”
“不过我记住了活下去的办法。大人,当初我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唯一找到的能够孕育鲛人的养脉人。只是因为,大人拥有独一无二的强大血脉,能够为我孕育出一只小鲛,延长我的性命。”
“我当初就是这样想的,没有想过大人愿不愿意,没有想过大人的感情,没有想过大人会不会痛。”
拂苏每一句话都讲得很沉着冷静,不像是在惭愧,而是向林微绪阐述这样一个事实。
“后来想了,知道了,但是晚了。”
“林微绪,对不起。”
拂苏好像一个不会表达情感的人,连道歉的话都不懂得会变化情绪,讲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得低低沉沉的没有半点起伏层次感。
林微绪闭上眼睛,感觉浑身都被他手心的温度弄得很冰很冷,迎面而来的风在耳廓肆虐,耳朵也一突一突的变得痛痛的。
拂苏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但是林微绪很用力推开他的手,撑着起了身要走,拂苏却再次抓住了她细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
“松手。”林微绪眼角被风吹得很红,声音几乎掺着时簌簌的风声,嘶哑冰冷得很。
拂苏不肯,执着霸道地抱着她,知道她被自己抱得不舒服,也不肯放开。
林微绪袖着空荡荡的手被他抱在怀里,脸抵在他肩上,目视着泠泠风雪的夜,好一会都没有动。
忽然眨了一下眼睛上的雪片,面无表情地轻声说:“今晚这些话,有没有骗我?”
“没有。”拂苏这次答得很快,怕她再多想似的。
林微绪好像扯了一下唇角,自己都问得有点想要笑的,“没有吗?”
“没有。”拂苏盯着眼前枝桠上摇摇欲坠的雾凇碎雪,不由自主用力抱紧林微绪的腰身。
好像已经不能够去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尔后又无法自控地低下头去,诱哄似的,轻轻啄吻她冰凉湿润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