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从可敦的语气之中听出了怨恨。
但如果真是贺骨汗想要毒杀她陪葬,她存着怨恨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是贺骨的大汗,要杀你何必用下毒这样的手段?”秦逍皱眉道。
可敦轻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他贪恋酒色,生命的最后两年,部族之中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我在为他出谋划策,他的智慧和勇气也早已经被烈酒和女人掏空。”顿了顿,才继续道:“部族中的长老贵族都知道是我主事,并没有反对,因为我保证了他们的利益,而且他们也都知道,如果没有我,贺骨部也许早就被其他部族吞并。”
她语气很是自信,秦逍想着草原上对她的传言,知道其他诸部确实对这位挛鞮可敦十分忌惮,她的自信也不是自以为是。
“为何对我说这些?”秦逍问道。
可敦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患上这怪病?我自然要将事情说清楚。”
秦逍嗯了一声,才听可敦继续道:“部族中的长老还有子民们都开始拥护我,我们的贺骨汗自然是心生忌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担心光明正大杀我反会适得其反,所以买通了我身边的侍女,每天都会在我的食物之中下毒。那种毒不会立刻取我性命,但是时日一长,体内的毒性太重,我便会痛苦死去。”
秦逍心想贺骨汗的手段实在有些歹毒,不过这也表明,当时挛鞮可敦确实已经控制了贺骨部的大权,连贺骨汗都不敢明面对她下手。
“他死去之后没多久,我体内的毒性开始发作。”可敦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娇腻,而是变得森然起来:“如果我那时候死了,贺骨部必将大难临头,真羽人是绝不会错过吞并贺骨部的大好良机。”
秦逍心中感叹,知道可敦此言不差。
“我暗中派人找了许多大夫,甚至从唐国秘密找寻神医,却都无能为力。”可敦轻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天神庇佑,命不该绝,快死的时候,遇上了那位医术高超的道姑。”
“你说的道姑也是从唐国请过来?”
秦逍知道大唐道门兴盛,当今圣人为了追求长生不老,在京都修建了长生观,上行下效,整个大唐十八州都是道观如云。
不过道门在草原却是无人信奉,既然在草原出现道姑,当然只能是从大唐而来。
“不是。”可敦道:“那两名道姑虽然是从大唐而来,却并非我派人所请。他们前来大漠,是为了找寻药材,大唐虽然地大物博,但有些药材只生长在大漠。两名道姑那时候正好来到铁山附近找寻药材,而且出手救治了一些患病的牧民,于是被举荐到铁宫。我当时中毒已深,时日无多,哪怕有一线生机,为了贺骨部,我也不能错过。”
秦逍神情凝重起来,问道:“你说有两名道姑?她们是什么样子?”
“一老一少。”可敦道:“老道姑有五十多岁年纪,年轻道姑看起来很沉稳,但样貌极美,她本来一直用轻纱罩着口鼻,入宫之后,我亲眼见过她样貌,莫说在大漠,便是在你们大唐,恐怕也没有几人及得上她美貌。”轻轻一笑,道:“我一直以为我样貌出众,不过见到她,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只可惜那般美貌的女人却出家做了道姑。”
秦逍心下更是吃惊,此刻却是想到了在杭州遇见的洛月道姑。
洛月道姑和三绝师太隐居在杭州洛月观,而且洛月道姑的医术高明,若非洛月道姑出手,紫衣监少监陈曦只怕早就伤重不治。
而且洛月道姑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材,那都是出类拔萃,秦逍见过的美人众多,无论是麝月公主还是小师姑,还有唐蓉甚至远在西域的哈尼孜,那都是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比起洛月道姑,其实都要稍逊一筹。
可敦此刻描述的那两名道姑,竟然与洛月道姑和三绝师太十分契合。
他心下骇然,暗想难道一直隐居在杭州的洛月道姑,竟然曾经来过大漠?
“可知道她们的道号?”秦逍追问道。
可敦也是聪明绝顶,意识到什么,反问道:“难道你认识她们?”
“不认识。”且不说秦逍还无法确定那两名道姑究竟是不是洛月,即使确定,自然也不会承认,只是道:“我对医术很偏爱,那两名道姑如果医术精湛,而且是唐国人,我倒希望有机会见见她们。”
“那位年轻道姑是个哑巴。”可敦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装聋作哑,但她在铁宫待了半个月,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她的医术十分高明,一开始我还以为那老道姑是她的师傅,但后来观察,老道姑倒像是她身边的仆人。年轻道姑的道号我不知道,不过老道姑自称道号三月师太。”
“三月师太?”秦逍一怔,杭州的那位老师太道号三绝,三月师太,倒像是三绝师太与洛月道姑各取一字,这让秦逍心头更是震惊,暗想难道真的那般巧合?
可敦听出秦逍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淡定,立刻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秦逍否认道:“贺骨汗给你下的毒,是那年轻道姑帮你解毒?”
可敦轻嗯一声,道:“不错,她们在铁宫待了半个月,帮我将体内的毒性全都祛除,我要重重赏赐她们,她们却只是让我派人帮忙找寻几味大漠独有的药材。后来我派人带她们去找寻,一个月后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她们找到了所需的药材,返回了唐国,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两名道姑。”
“等一下。”秦逍抬手道:“你先前说过,你现在发作的怪病,与那两名道姑有关系,这又怎么说?她们不是帮你解毒了吗?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帮你解了贺骨汗下的毒,却在你身上种下了另一种毒?”
可敦道:“这是我的怀疑。那道姑确实在半个月之内帮我解了毒,那些天我一直服用她们给我熬制的解药,短短时间,之前折磨我的毒性真的消失。但她们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药方,老道姑嘱咐我说,如果之后感觉身体不适,可能是体内还有无法祛除的残余毒药,不会危及性命,只需要按照她们留下的药方配药服用,便可以逐渐将最后的残毒完全祛除。我那时候并没有觉得她们在撒谎,让她们离去,可是三个月后,身体就开始出现问题!”
“怪病开始发作?”
“是。”可敦道:“那天晚上我突然感觉全身发凉,炉火生的再旺都无法祛除寒意,服用人参都不管用,只能拼命饮用烈酒驱寒,寒冷折磨了我一个多时辰,我甚至都想死去。一个时辰后,一切又都恢复,我以为是老道姑所说的残毒发作,所以让人按照她们留下的药方准备了药材。一个月之后,毒性再次发作的时候,我立刻服用准备好的汤药,果然是药到病除。但从那以后,每个月都会发作,两年过后,一个月竟然开始出现两次,到今年每隔十天就会发作一次,而且发作的时候越来越痛苦,身体也越来越寒冷,如果不及时服药,实在是无法坚持,整个人似乎都要死去!”
秦逍神情凝重,这时候几乎可以确定,可敦身体内的寒毒,绝对就是千夜曼罗之毒。
他饱经千夜曼罗之毒的折磨,对此等毒性实在是太了解。
此毒一开始发作的时候,时间间隔会很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的频率会越来越多,而且毒性带来的痛苦也会越来越强烈,挛鞮可敦现在经受的折磨,正是自己当年走过的路。
“后来我已经想明白,那两名道姑心肠歹毒,她们虽然给我解了毒,却又在我身体里下了更狠辣的毒药,虽然不会立刻要了我的性命,但这些年却一直都在折磨我。”可敦声音充满怨恨:“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今天是你毒性发作的时候?”秦逍问道。
可敦道:“不是,按照时间推算,还有两天,但但不知为何今天会提前发作。”
秦逍心想可能是方才那一摔,打乱了可敦的气息,激发了她体内寒毒提前发作,此时也终于明白,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挛鞮可敦,竟然藏着如此隐秘,却是经受着与自己一样的折磨。
挛鞮可敦中了千夜曼罗之毒,固然让秦逍吃惊,但更让秦逍吃惊的却是洛月道姑竟然涉及其中。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秦逍判断给可敦下毒的道姑十有八九就是杭州洛月观的洛月道姑,他实在想不到洛月道姑竟然千里迢迢从杭州来到了大漠,而且还在贺骨可敦体内种毒。
据他所知,当今天下,只有大先生懂得如何培育千夜曼罗,千夜曼罗之毒的来源只在大先生的手中,照此推论,难道洛月道姑便是大先生?
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一个隐居钻研医道的年轻道姑,怎可能是大先生?那样一个年轻的道姑,又怎可能拥有大先生那般通天彻地的手段?这一切更是让秦逍心头笼罩着更大的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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