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四的许诺说实话是很有诱惑力的。
与一个有着两千多万人口的陆上大国结盟,看起来是好处多多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可预期的大消费市场,这足以养活东岸国内很多企业和作坊了,意义重大。另外,还有一些外交、军事、政治上的便利,都足以让东岸人从中获得很多的好处,因为有一个强大的陆地强权做盟友且这个盟友愿意帮助你时,很多事情总会显得更加容易一些。
当然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说完了好处,我们也不得不直面很多现实的坏处。第一同样是贸易方面的损失,即一旦陆权国家与海权国家交恶,那么与陆权国家结盟的东岸就将面临着失去巨大商业市场的风险,要知道海权国家如联合省之类往往掌握着巨大的商业分销网络,这是法兰西所无比媲美的。你别看如果联合省与东岸关系不佳,双方之间的贸易额跌到了多年来的最低点,可一旦他们与法国签署和平协议,外敌尽去,与东岸徐徐恢复商贸联系却也是大概率事件。法兰西与联合省的市场孰轻孰重,李晴还是分得清的!
第二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陆权国家一旦强大起来,对所有海权国家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军事上,其威胁都非常不小。或许现阶段法兰西王国迫于严峻的国内外形势,还会放低身段与东岸人谈合作的事情,可万一人家在陆地上接连取得决定性的大胜,征服了意大利、征服了西班牙乃至征服了德意志大部分地区呢?那个时候拥有近六千万人口的加强版法兰西王国(或者是帝国?)还会鸟你东岸人么?好吧,即便他们愿意继续和你东岸人谈,但“议价能力”已经得到极大加强的法兰西帝国,开出的条件一定也会苛刻到东岸人也觉得难以接受吧?李晴是穿越者,对历史上拿破仑针对英国执行的所谓“大陆封锁线”计划也是知晓一二的,他自然不能容忍法兰西王国提早一百多年就崛起,乃至征服整个欧洲,那样对华夏东岸共和国将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所以,综合上面几点,基本就意味着东岸人无法与法国人在政治或军事上结成同盟关系了,至少现阶段看来肯定不行。在这个问题上,驻欧全权特使李晴甚至可以不用报备本土就直接拒绝路易十四,因为这很显然不符合东岸一贯的国策。
当然李晴拒绝的话语说得比较婉转,言辞间也很有艺术,不过以路易十四、卢瓦二人的智商和阅历,应该是确定无疑地听明白了。他们对此当然有些失望,但看得出来并不强烈,似乎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这点。东岸人应该明白,法兰西即便这次与联合省和奥地利签署和平协议,那么其实这也是暂时的,兴许大家休战个几年,等实力恢复过来后,就会掀起新一轮的厮杀和争斗。在这个时候,贸然卷入战争是不明智的,作壁上观等待最好的入场时机才是正确的选择,就像如今英国人所选择的一样,不是么?
在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注定无法取得什么共识的话题后,大家又把话题转到了共同的敌人联合省身上——严格来说,联合省从未对东岸宣战,就连被欺负了的东印度公司都没有——路易的国务大臣卢瓦说起如今轰动一时的英荷联姻的事情,即联合省执政、奥兰治亲王威廉三世与英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其表妹玛丽公主结婚之事。
这件事之所以轰动,大概是因为英格兰、联合省两国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标志吧。两个海上强国的联合,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也足以让包括法兰西在内的一众陆权国家忧心不已了,也许会导致今后法兰西王国扩张时遇到更大的麻烦。
不过这种事情说实话也是必然的,无法阻止的。威廉三世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就是他的这位表妹,而英国国内的新教徒对查理二世及其兄弟约克公爵的天主教倾向又忧心不已,因此对于他们国家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玛丽公主与威廉三世的结合持欢迎态度。
再加上之前法荷战争中许多荷兰大商人、艺术家及社会精英阶层移民英格兰,他们对于威廉三世迎娶表妹也是持欢迎态度。这样的话,两个国家的精英阶层(这些大商人虽然移民英格兰,但在联合省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对这桩政治婚姻均乐见其成,那么这事板上钉钉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据说路易十四在听闻威廉三世与玛丽公主结婚后,曾私下里对卢瓦、柯尔贝尔表示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海上马车夫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够制衡英格兰海上势力的国家,这次战争被狠狠削弱了一波,然后还逼得很多人才、资本流入到了更安全的英格兰,进一步增强了这个国家的实力,这对法兰西王国怎么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个错误在路易看来也只是个小错误,因为夺取低地地区是法国的重要国策,与荷兰正面撕破脸是完全不可避免的事情,而这自然会促成英荷两国的结盟,说起来都是应有之意。
不过,这个错误在路易十四看来可能仅仅是个“令他隐隐有些不安的小错误”,但在有能够穿透历史迷雾眼光的东岸人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小错误了,而是关系到法兰西王国三百年国运的重大失误!
历史上荷兰从17世纪70年代便不断陷入到连绵不绝的陆上战争之中,人才、资本持续不断地外流至伦敦,导致联合省原本占有极大优势乃至垄断的各行各业慢慢衰败,整个国家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长期的下降通道之中。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联合省本身的海上力量也渐渐凋零,但与他打过三次英荷战争的英国人的海上力量却快速上升,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期,英国的国力尚未有质的提升,但已经给法国人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七年战争时,若没有英国人参战的话,法国已经获得胜利;规模宏大的拿破仑战争,如果没有控制了印度这个巨大宝库的英格兰人插手的话,法国人无疑也是胜者;以至于后来普鲁士和德意志的崛起,完全也是拜英国人所赐,从而让法国人彻底陷入了深渊之中。
可以说,就是路易十四在处理低地地区的重大失误,才导致了后面一连串事情的发生。要知道,后世英国人一直奉行大陆均衡政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陆军比不上法国,争不过他们,因此干脆充当搅屎棍,执行大陆均衡政策,用德意志、沙俄来制衡法国的陆权。所以说,法王路易十四这个时候如果有先见之明的话,就该知道千万不能过分削弱联合省,而是应该同样执行海权均衡政策,即给英国人找一些能够与其争夺海权的对手。
这个对手在此时的欧陆,毫无疑问只有联合省最够格,也是最合适的。想想吧,后世每当法国人想在陆地上发力的时候,海权强国英国人总是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用得自海上贸易及海外殖民地的巨大财富,让法国人功败垂成,可怜法国人还对他们毫无办法,因为陆军可没法游泳。而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能够与英国人在海上一争长短的海权国家存在呢?那么法国人可不就有机会了么!
东岸人有这种见识,可不代表法国人也有这种见识,无论是路易十四、卢瓦、柯尔贝尔,还是孔代亲王、卢森堡公爵(即布特维尔)、沃邦元帅及已故的蒂雷纳子爵,他们都是有历史局限性,能够预知未来二三十年的走向已经是超卓的人杰了,不能指望他们有二三百年的预知能力。
当然在这个时空,随着法国在低地地区的一连串的军事行动让联合省的国力受到了极大的侵害,可这并不意味着英格兰人的海权再也无人制衡了。因为在遥远的南方新大陆,一个曾经打败过西班牙、葡萄牙海军,让法国主力舰队龟缩敦刻尔克不敢出港的华夏东岸共和国海军,可也是薄有名气呢!尤其是他们每年投入巨资维持一支规模不小的海上常备军,开办海军学校培养专业军官,不断往舰队上应用最新的军事、机械和航海技术,使得这个国家的海军精锐无比,虽然规模可能不是很大,但实力真的不容小觑,关键时刻可是能够威胁到英格兰人海权梦想的。
所以,真到了英国人利用自己的海上优势不断绞杀法国的海外利益,然后利用德意志威胁其本土,利用沙俄制衡德意志的时候,东岸人的入场,是可以瞬间让英国人的这个游戏玩不下去的,因为东岸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海权,你英国佬还怎么蹦跶?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欧陆各国搞不好会成为英国人的后盾,帮助英国挑战东岸的海上霸权呢?这都是说不定的事情,而且有很大概率会成为现实,前提是东岸人独霸了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海上利益。
当然以上这些还远,都是未来几十年乃至百年的战略,在最近的可以预见的未来,法国人可能慢慢就会感觉到过分削弱海上马车夫实力所带来的困扰了,届时保不齐他们就会找上门来,求助东岸方面帮助他们对抗英国海军,无论是舰船技术方面还是直接邀请东岸参战,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到了那个时候,不从法国人身上割几斤肉下来的话,那就不是东岸人了!而且,想必那时候英国人的脸上表情一定也会十分精彩,想想还是蛮期待的呢。
宴会结束后的一个星期内,驻欧全权特使李晴带着林定之一起,与法国人重新签订一系列的经贸协议,其中涉及到了纺织品、军火、化工产品、五金制品、药品及热带商品等接近上百种商品,可谓气魄宏大。而作为补偿,东岸人的怀远岛将平价向法属圣克里斯多夫、马提尼克、瓜德鲁普、圣卢西亚提供各类商品;与此同时,如果法国人需要,东岸人的加勒比航运公司也有义务一年派出至少两艘船只满载各类指定商品北上,为法属阿卡迪亚殖民地提供各类补给;最后,如果加勒比海诸岛屿上的法国殖民军队战败不得不撤退的后,东岸人也必须为他们提供避难场所。
以上这些协议,基本上是以前驻巴黎大使林定之曾与法国人达成的一些协议的升级加强版,曾经因为一些因素而暂停了,这次干脆重新订约。而东岸与法国人之间的这种互动,很显然也是加强双边关系的一种前奏,未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一切都很难说。而英国人、荷兰人乃至西班牙必定也会在不远的将来得知东、法之间的这些互动,他们会作何感想,会不会看做东岸正式介入欧陆局势的开端,一切也未可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东岸人现在有了自己的全球利益考量,在哪个地方行哪种政策,亲近哪个国家,疏远哪个国家,基本都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这是其远远强于欧陆诸国的地方。那些欧洲的老牌贵族们,或许对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情该怎么做门清,但视野一旦扩展到全球,可就力有不逮了。真正具有国际视野的,其实还是那几个有航海传统的国家罢了——更准确地说,其实也就英格兰与联合省罢了——而东岸人基本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基本战略,这次与法兰西王国改善关系的举措,其实就是未来战略的重要一环。
英国人将欧陆诸国搅和进了他们的平衡国策中,焉知东岸就不能把英国及欧陆诸国也一起搅和进一个平衡国策中么?论搅屎的功底,拥有看破历史迷雾金手指的东岸人,可是独一份呢。而这个金手指的威力,可远远比什么黑科技金手指要强得多了,影响也要更加深远,可能注定了上亿人口未来二百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