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男爵面色凝重地走进了会客室。对于东岸人的约见,他当然清楚是为了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但这件事情的发生,总让他的内心有些难以平静,因为这实在太不是时候了,甚至他更担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是的,没错,这件事发生得太不是时候了!现在的欧洲局势,实在是太紧张了,虽然英格兰国王已在国会的压力下被迫退出战争(已经在去年与联合省单独媾和,签订了和平协议),虽然联合省、勃兰登堡-普鲁士、西班牙、丹麦、卢森堡、洛林、巴拉丁、奥地利组成了一个大联盟(瑞士也倾向于这个联盟,但未正式加入),虽然他们筹集到了很多军费,虽然他们武装了海量的部队,但在面对威名赫赫的法兰西王国陆军时,没有人心里不是七上八下的,特别是在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记忆犹新的惨败的时候——
1675年,已经疯狂扩军到18万人的法国陆军,在孔代亲王和蒂雷纳子爵的率领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尤其是统领东部军队的蒂雷纳子爵,他率领少量训练有素的法军先是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再度攻克了西班牙的弗朗什孔泰多个主要城市,然后率领两万精兵,一举大败奥地利人组织起来的七万联军。
此战中,蒂雷纳子爵展现出了高出敌人不止一筹的军事才华。他先是在德意志人围攻的菲利普城堡不远处渡过莱茵河,然后连续击败了洛林公爵查理四世及神罗将军卡普拉拉,攻下了辛茨海姆,而这里正是上述二人部队的出发基地,屯有大批武器弹药及钱粮补给。
在取得这些关键的物资后,蒂雷纳子爵率领全部两万人开始在德意志境内四处袭击,制造破坏,甚至为了断绝敌人的补给,他的军队大肆烧杀劫掠,将包括辛茨海姆在内的多个城镇付之一炬。然后,蒂雷纳子爵再度率军出击,穿过城镇、翻过白雪皑皑的高山,突袭了驻扎在阿尔萨斯的七万德意志主力军队,当时该部统帅、勃兰登堡选帝侯、日后被称为普鲁士陆军之父的腓特烈·威廉正在进餐,措手不及不下全军崩溃,据传闻“溃兵遍布了整片田野”。
而在获得了这次辉煌的胜利后,蒂雷纳子爵一面派出骑兵追击溃逃的敌人散兵,同时自己带领步兵主力,以风卷残云之势击败了原本打算和腓特烈·威廉、查理四世会师的德意志将军布尔农维尔。至此,三路德军全部崩溃,剩下的残兵也胆寒退回了莱茵河东岸,蒂雷纳子爵凭借两万军队,以各个击破之势击败了接近十万名德意志军队,威震全欧。
没想到蒂雷纳子爵还有这种风骚操作的西班牙王国,至此吓得跟个鹌鹑一般,生怕法国人一怒之下派兵翻过比利牛斯山脉,直接攻到马德里,端了西班牙人的老窝。毕竟,洛林丢了就丢了,说实话那只是卡洛斯国王封臣的土地;弗朗什孔泰丢了虽然有些肉痛,但这些年该地战争频繁,民间残破,税收少得可怜,丢了也就丢了吧;财税重地南尼德兰有些遗憾,目前被数量多达45000人的法国陆军占领着,可说到底也不是卡斯蒂利亚人的传统领土,丢了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所以,西班牙人唯一看重的,其实还是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核心本土而已。说得再狭隘一点,就是卡斯蒂利亚人居住的土地,外加征服的安达卢西亚、格拉纳达等地区,至于说巴斯克人、加泰罗尼亚人居住的地区,就排在第三了。
现在,马德里的宫廷如何混乱塞巴斯蒂安男爵通过友人的信件已经了解一二,因此他也非常明白,这个时候一旦新大陆殖民地与东岸人发生冲突,那么几乎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来自本土的援助的,哪怕一丝一毫也不会有。所以,对东岸人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塞巴斯蒂安伯爵不是看不清楚形势的蠢人,自然之道该怎么做。
当然了,在摆明了要对东岸人卑躬屈膝的情况下,如何尽最大努力为西班牙王国争取更多的利益,就是男爵本人主要的工作了。为此,男爵阁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打算与东岸人据理力争,尽全力维护西班牙的利益。
不过,当塞巴斯蒂安男爵见到在随从簇拥下来到会客室的郑勇部长时,只被对方一句话就击破了自己反复推演过无数次的腹稿:“关于在潘帕平原内陆的归国的军事哨所,毕竟尽快拆除,人员也要在近期内撤离。他们本应是维持草原上的正常生活秩序的,结果却肆意妄为,终日打打杀杀,伤害了大量我国合法商民,这事必须有个交代。”
塞巴斯蒂安男爵没想到郑勇如此不留情面,震惊之下只能抗声道:“尊敬的部长先生,我不得不指出,目前活跃在潘帕平原上的比蚂蚁还多的贵国商民,一直是在盗窃西班牙王国的财富。他们从不向卡洛斯国王纳税,也不愿改信天主教,更不接受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的管制。他们就像是流窜在草原上的强盗,杀害忠于卡洛斯国王的克丘亚人、克兰迪人,抢夺野牛,试问这种情况,奥万多将军难道无权管辖吗?”
“但他们伤害我国商民,这点不能被原谅。”郑勇坐了下来,示意随从给大家倒茶,只听他说道:“我国商民前往潘帕平原经商和探险,当初是得到贵国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同意的,但现在却闹出了这种事情。说实话,我很伤心,也很愤怒。”
所谓查尔卡斯检审法院,辖区比较辽阔,大致包括今玻利维亚、巴拉圭、阿根廷、乌拉圭、智利五国领土全部,也称上秘鲁检审法院区。在东岸人的这个时空,由于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强势崛起,为了交涉和管理方便,西班牙人在几年前将拉普拉塔平原从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内独立了出来,重新成立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康斯坦丁·德·奥万多是其第一任长官。
而东岸人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独立出来之前,就经利马方面允许,与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达成协议,派遣部分商民和探险队员进入潘帕平原从事各类经营、探险活动。当时双方约定,生活在潘帕平原上的东岸人最多不超过一千人,且不能有任何正规军事人员,东岸人当时也是认可了此事,并在协议上签字了的。
当然现在事实表明,东岸人食言了,压根没遵守双方之间的这份协议。塞巴斯蒂安男爵当然不会放过这点,因此立刻就点明了双方当初的约定,以及东岸人违反约定的种种事宜,一时间搞得气愤不已,仿佛东岸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一样。
不过郑勇显然已经把当初那份协议当成一张废纸了,他解释道:“考虑到我国自由民占了绝大多数的国情,我们在事实上无法阻止国民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因此潘帕平原上我国商民数量的激增,并不是我国政府的责任,我们只能说为此感到抱歉。只是,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指望他们自动返回母国不太现实,而强制他们离开更不符合人道,因此我们建议两国政府还是正视现实,认真讨论一下今后该怎么办。”
郑勇没皮没脸的话让塞巴斯蒂安男爵感到有些愤怒,同时更有些无力。是的,就像郑勇所说的,情况已经这样了,难道真能把那两万多东岸人全部赶走吗?别说现在西班牙王国在旧大陆深陷战争泥潭,即便其没有卷入与法国人之间的战争,怕是也没有胆子做这种事吧?东岸共和国现在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西班牙王国没有把握与其正面对抗,现在他们武器从东岸购买、金融上依赖与东岸人关系良好的意大利商人的贷款,就连加勒比海的安全形势,也得与东岸人通力协作。
面对这样一种情况,西班牙王国能够讨价还价的余地确实太小了。正如郑勇所说的,他们必须要正视既成事实,然后在此基础上与东岸人进行协商,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利益,不至于输得底裤都没了。
“这次事件,前后持续几个月之久,潘帕平原上的我国商民损失颇大,其中更有不少人员伤亡情况。对于此事,贵国必须给出明确解释,否则我们将暂扣即将装船起运至贵国的三船武器、军资,同时在潘帕平原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调集正规军队进入草原维持秩序也在选项之内。”看塞巴斯蒂安伯爵沉默不语,郑勇又加了一把火,最后还着重指出了可能会调集军队进入潘帕平原,威胁的口味暴露无遗。
塞巴斯蒂安男爵最怕的无疑就是这个了,因此在听到郑勇的这番话后,他就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同时心里明白东岸人已经划下了道,定性此次事件是西班牙方面的过错,下面大概就是要赔偿什么了吧?对于这个套路,老于世故的男爵本人并不陌生,因此后面便打起精神,与郑勇展开了激烈的口舌之争,务必不让东岸人狮子大开口,损害到西班牙王国的利益。
而到了最后,郑勇终于亮出了东岸人几点要求:一是即刻拆除已设立的各军事哨所,停止一切驱逐东岸人的行动并赔偿之前所造成的损失;二是允许东岸派遣官员去潘帕平原已有的12个定居点,提供法律、安保、金融方面的服务,同时也顺便进行征税;第三条令西班牙人比较难以接受,那就是郑勇提出允许东岸方面在潘帕平原上修建一条铁路,起点是东岸人治下的盐城港,终点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
对于以上条件,塞巴斯蒂安男爵明显有些失神,呼吸也变得比平常急促了许多,像是处在某种激烈情绪的边缘。不过好在他的自控能力还算不错,在定了会神后,对郑勇表示这些他都无法做主,有些甚至就连利马的古铁雷斯总督也无法做主,只能上报回马德里,交由卡洛斯国王圣裁,但这需要时间。
而说到最后,他终究有些忍不住了,多嘴说了一句:“请恕我直言,铁路这个新事物我早已知悉,王国枢密院和卡洛斯国王也多有耳闻,并非常感兴趣。可贵国想要修建一条纵贯整个潘帕平原的铁路,且终点之一还是著名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可能性极小,我不认为国王会同意这种荒谬的提议。”
郑勇对塞巴斯蒂安男爵的话哈哈大笑,他没再多说什么,只表示他们也会派人前往马德里与卡洛斯国王进行沟通,一切等待最终消息。当然在此之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奥万多总督首先需要将驱逐东岸商民的行动停下,否则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在塞巴斯蒂安男爵离去后,郑勇又与随从们闲聊了半个小时,言辞间对在潘帕平原修建这么一条铁路很有信心——老实说,从经济角度来讲,这条铁路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修起来只会让中铁公司和国家铁道总局亏掉底裤。可从政治与大战略方面来讲,这条铁路的价值又非常大,象征意义很浓,因此必须要修。
要知道,别看东岸现在的地盘已经不小,人口也有了三百多万,可在诸多穿越众眼里,拉普拉塔才是日后国家在世界上称王称霸的最主要根基,所谓王霸之基是也。日后,政府收复将前往拉普拉塔,潘帕平原上也将建起大量城镇、工厂、农田和交通设施,全国绝大部分人口也将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就好像是东岸共和国的“中原”一样,属于心脏地带。从这个角度来分析,你就能明白如今的东岸政府上层,为何在资金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要试图在潘帕平原上修建一条几十年内都注定难以回本的铁路。
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钱了,西班牙人的意见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