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外东北仍然是一片冰冻世界,新近就任代理黑水开拓队队长、黑龙江战区司令职务的前南智利地区专员刘建国,正在新军第三步兵团部分官兵的护卫下,骑着战马一路向西,检视着各地情况。
他现在所在的区域已经快出乌第县了——一个新设立的县份,下辖乌第镇、杜基乡(位于后世俄罗斯杜基小镇,阿姆贡河畔)、图古乡(位于后世乌第湾沿岸的图古尔小村)三个乡镇,连移民带归化土著大概七八千人的样子(估算),但居住在城市和近郊的加起来只有两千来人(这是东岸人能实际控制的)——因此县里面的一干官员也不便再相送,于是在告罪一声后,纷纷拨马回转,返回县里。他们接下来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呢,其中最主要的大概就是继续钻山沟沟,宣传大东岸的种种好处,不断归化土人、增强自身的实力,目前住在城镇及近郊的那些鄂伦春人、基里亚克人等等,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归化来的。
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积雪,气温还在零下徘徊,胯下的黑水大马不断地吐出一口口白汽,让人更直观地了解到这里究竟有多冷——地轴的细微变化导致的地球公转轨道偏心率、地球自转轴倾角和定向的缓慢的周期性变化,改变了过去几十万年间的蒸发、降雨模式和季节循环,这就使得地球不停地在极寒期和短暂温暖期之间的变化,而现在很显然就处在这样一个冰河期刚刚结束、气温从极低值出现拐点没几年(但比起明末来显然更为寒冷,因为气温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快速攀升)的时刻,在外东北这类高纬度地带,海洋的涛动幅度仍然很大,上空的冷气团仍然没有明显减少,冬季的暴风雪仍然令人惊讶,即便在南方已经算是开春后的三月下旬,如果你在野外不穿大衣或皮衣的话,仍然会觉得非常寒冷。
刘建国等人所骑的马是耐寒的黑水大马。得益于莫大帅时期建立的马政系统,在花费了大量时间用中国本土马种、朝鲜马、蒙古马与外来马种进行杂交配种后,东岸人陆续培育出了一些遗传形状稳定、肩高体重且具有部分远东特色的新马种,即大伙俗称的黑水大马是也。刘建国等人如今骑乘用的,就是黑水大马里比较耐寒的品种,非常适宜在寒冷的外东北骑乘、作战。
现在,出口至南明、大顺、朝鲜乃至日本的黑水大马(一般是去过势的公马),已经成了黑水开拓队的一项重要收入。至今登莱很多人犹记得,当年粮食最吃紧的时候,是黑水开拓队统一协调,通过向大顺出口大量去过势的黑水大马(其中大部分是马政系统淘汰的马匹,但对大顺政权而言,仍然是极好的战马或骑乘用马),换回了巨量的粮食。不然的话,登莱地区能不能安然渡过那些个漫长的饥荒年景,也是个未知数呢。
众人骑行了半天后路过了一个高高的木杆子,上面雕刻着“乌第界”三个大字,这意味着刘建国等已经出了乌第县界了,再往前,就是结雅县了。这同样是一个新设没两年的县份,下辖结雅镇(位于后世结雅城附近)、库北乡(位于后世博姆纳克小镇附近)、恩顺乡(位于后世布列亚河畔的斯托伊巴小村附近)、十月乡(位于后世十月区小村附近)、西顺乡(位于后世马格达加奇市附近),一共五个定居点,处于东岸控制下的人口大约有七八千人的样子,但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山东或宁波移民,其余才是这些年归化来的达斡尔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布里亚特人等外东北原住民。
而除了这两个县之外,东岸人还在东面新设立了海兰泡县。该县下辖海兰泡镇、归宁乡(位于后世希马诺夫斯克市附近)、桦树林子乡(位于后世赖奇欣斯克小镇附近)、松树坡乡(位于后世索菲斯克小镇附近)、北沟乡(位于后世康斯坦丁诺夫卡小镇附近),同样五个定居点,人口则要更多一些:处于东岸控制下的人口超过了一万,其中四千人是来自南边山东的移民,其余则是归化的土人。
从乌第县、结雅县、海兰泡县各定居点的设立位置来看,就可以看出东岸人的目的,即基本是以点带面的路子,通过一连串的有大量人口居住定居点的建设,将邮传驿道体系建立开来。而这个体系一旦全面铺开并加以细化的话,那么就好似一张巨型大网罩在居住在河岸边、居住在山里、居住在莽莽丛林中的通古斯人。
他们只要还居住在这张网的范围内,那么就早晚会被这张网网住,然后慢慢被东岸人的各种手段收拾服帖,成为东岸编户制度下的丁口——刘建国在抵达黑水县后就大量翻阅各种卷宗,从中很是了解到了一些外东北的归化情况,他清晰地记得,光去年(1670年)一年,黑水方面的各支地方民兵、警察乃至第三步兵团的人马,就与居住在结雅河以东的各个土著部族交火一百余次,先后死伤了数百人。
当然死伤这么大,战果也是极为辉煌的,他们共藉此收编了小一万的山丹原住民,虽然这些收降的土人后来又陆陆续续逃回去不少,但留下并到东岸人建立的村屯中集中居住的却更多,这对黑水开拓队来说,其实力无疑是大大增强了,毕竟人口就是财富,这在每个地方都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一行数十骑很快便抵达了库北乡政府大院外。这个乡政府大院其实就是一个稍大些的木头楼房(外表覆盖了一层泥土用来防火,就如同俄国人的雅克萨要塞一样),外面围着一圈木栅栏。楼房的顶上竖着一根旗杆,悬挂着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国旗;而在国旗旁边,还挂着一盏灯,夜里会发出明晃晃的光,用来点亮漆黑的夜空,非常醒目。
一条勉强能够看得出形迹的道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古老的落叶松和枞树长在道旁。虽然天气寒冷,但不少苦役犯(一般是外东北战斗中得到的俘虏)、流放犯(本土流放过来的)正在清理着路面,道路交通(或者说邮政系统)在外东北的人看来是极端重要的,因此砸记这个交通状况不佳的季节里,苦役犯和流放犯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干这些活计。他们不敢逃跑,因为在这个季节,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没人接济,那就是一个死字,而以东岸人的酷烈形象,外面村子里的居民们又怎么敢随便接纳一个看起来一身苦役犯、流放犯打扮的人,所以寥寥几个看守们这会看起来都懒洋洋的,轻松惬意得很。
刘建国等人很快便被库北乡的官员们迎接了过去,然后在政府大院内吃了多日里第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并且还有酒喝,这让所有人的身心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饭后,刘建国参观了乡场周边的村庄,就整体印象而言,他觉得这里像极了一个未开化的农村。成年男人们在太阳下闲坐着,彼此抓着身上的虱子;房屋门口是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面悬挂着许多风干的鱼肉和熏肉,女人们还在不断地往上系挂着新的鱼干;小孩子倒是意外地很多,这大概是因为东岸人来了后安全大增及某些不良卫生习惯得到改变的缘故。与东岸本土的小孩子一样,外东北的小孩也热衷玩一种“打仗游戏”或“骑马游戏”,刘建国注意到他们玩得很投入、很开心,有些很皮的孩子甚至还跑去逗弄几只饱食后困意正浓的狗,这给寒冷大地增添一丝充满生活气息的暖意。
几个牧人驱赶着一群牛羊从外面赶了回来,看起来有一百多头的样子。咩咩声、哞哞声、吆喝声、鞭笞声、孩子们追逐发出的叫喊声、马蹄拍打在充满粪便的道路上发出的低沉声,让乡村静谧的午后一下子变得灵动了起来。刘建国闻了闻清冷的空气,里面充满了一股子奶腥味,令人陶醉。
而当他走到一片清理出来的菜田(很显然现在是光秃秃的)面前时,陡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一道蜿蜒流向后世结雅水库的河流,虽然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摧残,但这会河两岸仍有一些绿色的针叶林显示着绿意。河面上此时结了冰,寂静无声,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听说,整个结雅县有四分之一的田地的业主并不耕作,这怎么行呢?即便饲养牲畜和马匹是如此之必要,但也不能放弃耕地种粮啊。你们都知道谷物和面粉是紧俏货,需要用皮子、砂金和牲畜去和人换,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耕作呢?那些从深山里迁出来的猎人就算了,那些世代种地的达斡尔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种地?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从河边的一棵柳树上折了根枝条后,然后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官员们,说道:“我在大泊县看到,那里全部的有地业主几乎都种粮,而且也养牲畜,蔬菜、马铃薯、水果的产量也不低,农业活动经营得有声有色,为什么结雅县这边会这样呢?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改观,我不是开玩笑。诸位有谁听说过我的应该了解我的经历,是的,我就是在南智利种田多年的刘建国,来了黑水我还是要这样说,种粮、饲养牲畜、发展生产力是头等大事。其次才是进行军事训练,与俄国人和满清势力做斗争,你们不要本末倒置了。”
刘建国之所以说这番话,和他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有关。他从庙街、乌第、结雅一路走过来,庙街因为是老区且汉民较多,粮食种植搞得还是比较出色的,再加上每年渔汛期间的大量渔获,食品方面的生产还是相当充足的。不过在乌第和结雅两县,因为归化了大量原住民集中居住,使得粮食生产的压力极大,不得不从外界大量输入谷物,加重了运输的负担,同时也使得上述二县归化土著时存在着瓶颈,即受制于粮食的储备。
而且,如果考虑到结雅河流域较为出色的农业条件的话,放弃在这里中粮转而放牧,那真是一件再傻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就连以前经常喜欢抢劫别家粮食的俄罗斯人,现在都老老实实地在阿尔巴津城堡一带种植黑麦、燕麦、大麦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懒惰呢?所以,刘建国这个种田出身得文职干部,现在已经打算要在结雅县大干一番了,争取将这里打造成阿穆尔河中游地带的粮食基地,并进而依托此地不断归化附近的土人,增强实力,最后才会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
也就是说,包括结雅、乌第、海兰泡等县在内的外东北地区,目前最应当做的还是发展农业生产、整饬道路交通、推广汉语教育、归化山丹原住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苦练内功”。而也只有做到这一步,东岸人对外东北的统治才可以说有了根基,以后才能以这个根基不断扩大地盘、征讨不从,实现东岸的各项战略目的。
至于说有些人担心得军事方面的问题,刘建国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且不说俄罗斯人已经和东岸签订了划界协议,就算双方当初没签,以如今双方的实力对比程度,俄罗斯人是分外不敢来挑衅了。
而俄罗斯人不敢来捋胡须,满清博格德汗的势力这些年又渐渐被驱逐到了南边较远的地方,那么东岸人在地方上最主要的威胁其实也就是不服从的土人部落了,而这在明白人眼里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因此,现在外东北最主要的任务,确实是苦练内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