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过,远方的地平线上,驶来了一支蜿蜒数百米的马车队伍。
“贸易马队到了。”有军官大声汇报道,杨亮点了点头,将望远镜交给身后的勤务兵,然后让副官去不远处那片英国人的驻地,通知他们做好接货的准备。
这里是袭庆乡,一个设立不过一年多的定居点,暂时由天雄县代管,人口也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余,其中超过一半来自明国淮安府,另有三百名转正的波兰战俘劳务工、四百多名流放的图皮印第安人。因为附近水源相对充足,故经济上以谷物种植业为主,此外还有少量的畜牧业,主要是山羊、绵羊和黄牛,看起来马马虎虎,没什么突出的优势。
不过,河中地区行署看中袭庆乡这里,可不是因为这儿的农业条件,而是其比较重要的地理位置。从袭庆乡往南,有一条地势相对低矮、平缓的山间孔道,可供人畜翻越绵延上千里的南衡山山脉,进入到湿润的南部沿海平原,也就是目前被英国东印度公司殖民的地方。
其实真要说起来,在袭庆乡这里被东岸人占据前,这里可也是英国佬与卡玛王国贸易的地点之一呢。只不过正在努力改革的卡玛王国,却怎么也敌不过骑着战马风驰电掣而来,挥舞着军刀呼啸而去的东岸骑兵,具备着极大战略劣势的他们,不得不在经历多次惨痛的教训后,远离故乡、举族东移,放弃了过往半独立的附庸状态,成了卡玛王国旗下新的炮灰。
科萨人一走,这个贸易地点事实上也就被荒废了,因为英国人很显然不愿意长途跋涉在小卡鲁高原上行走,那对他们来说太过于危险。而在东岸移民于袭庆乡一带垦殖开荒后,英国人更是彻底死了使用这条交通孔道的心思,然后在山对面的孔道出口修了一左一右两座小型寨堡,平日里屯驻了上百名白人士兵及少部分黑人仆从,种地放牧的同时也监视着山那边的东岸人,算是遥相对峙了起来。
这种对峙状态至今已经持续了快一年了,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贸易——事实上袭庆乡那边也没什么可供交换的商品——似乎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封闭世界内似的,直到今天,1665年7月1日。
由于几艘荷兰武装商船在英属南非外海晃荡的缘故,为了不影响东、荷两国间的关系,河中地区行署决定停止派遣商船前往英属南非(已经出发的装载食品的那艘船只除外),今后但凡有给英属南非发货的船只,一律集中在河中港卸货,然后用小船经贝格河运到高达乡一带上岸,再经骡马、大车队输往英国佬的地盘。听起来非常麻烦,成本也一定不低,但没办法,安全起见,只能如此——虽然有人说那几艘荷兰武装商船未必会长时间待在那儿,也未必能正好遇到东岸商船,但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呢?之前拖延给开普敦发货(军资)已经惹得荷兰人不痛快了,这下如果再被他们抓到正形,那乐子可就大了,因此还是稳妥些的好。
而荷兰武装商船的出动,也令包括焦唐、谢汉三等人在内的河中高层大为激动,他们觉得,或许开普敦殖民地方面已经得悉了本土与英格兰宣战的消息,因此打算对英格兰人采取措施。但可能因为阿姆斯特丹的东印度公司总部尚未正式下达指令,又或者是范里贝克总督尚未下定决心,因此只有几艘恰好驻泊在港内的武装商船被调集了起来,前往英属南非近海封锁兼示威,东岸人一直期待的陆地进攻却始终未见到什么苗头。
当然或许也仅仅是因为荷兰人没做好准备吧,最近口岸乡出口了不少粮食、牲畜、常规草药、绷带等商品到开普敦,再联系到荷兰人在大规模征召部伍进行训练的传闻,这种推测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了。要知道,荷兰开普敦殖民地一直是不怎么缺粮的,一般也只有在劳动力(比如奴隶)被大量抽调进行军事训练的情况下,他们才需要大量进口粮食,因此,大家现在有理由判断,开普敦的荷兰人在进行战争准备,未来数月内就有可能与英格兰人开战。而也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已经划归南非驻屯军战斗序列的保国*军一部千余人被紧急调到了袭庆乡一带驻守,随时准备介入英属南非的局势,前提是他们撑不住的话。
“杨上尉,货物已经到了吗?”一位名叫凯恩的英格兰人走了过来,看着远处那队渐渐靠近的骡马队,出言问道。
“马上你就会见到了,凯恩先生。”杨亮看着这个中年英格兰汉子,不动神色地说道:“与这些货物一起的,还有我国外交部寄给蒙塔古爵士的一封信,希望他能看到。”
“爵士会看到这封信的,因为我将会把它亲手交到爵士手上。”凯恩说道,“这次真的感谢你们了,东岸人,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响应我们的购买请求,但你们的药品和军械,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话说杨亮叮嘱的那封寄给英属南非总督蒙塔古爵士的外交信件,内容其实很简单,主要就是将一些东岸人掌握的不甚重要的情报告诉英国人,其次东岸人也在信中明确地提出希望英格兰东印度公司能慎重评估其南非殖民地所面临的巨大风险,一旦事有不谐的话,希望他们立刻通知邻近的东岸军队,让其进入领土帮助平定局势,然后签署殖民地转让协议,为此,东岸人愿意支付给他们一笔可观的转让金——当然信中也指出了,如果英格兰人现在就愿意出售南非殖民地的话,东岸热同样愿意全资收购,只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罢了。
东岸人预计,南非的英国佬,是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约是不会向东岸人妥协的。而也只有当荷兰人将他们逼得受不了的时候,这些人才会乖乖考虑将南非殖民地出售吧?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南非这事保不齐也会出点什么幺蛾子,比如英国人自信满满地认为在与联合省的海战中必定会大获全胜,进而逼迫联合省三级议会与他们签订对英格兰有利的条约。到了那个时候,英国人提出让荷兰归还被侵占的英属南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所以说,世事无常,东岸人即便非常热切地想得到英属南非,即便已经提出做了很多铺垫,但也未必能保证事情就一定会按他们计划的方向走,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东岸人很快与英国方面完成了货物交割,英国人只支付了一小部分硬币,杨亮随便扫了几眼,发现各国货币都有,既有英国先令,也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古尔登,甚至就连中东和印度的货币都有,也是奇葩。而除了硬币外,他们更多地是以东岸人需要的货物支付的,比如皮革和羊毛。
而说到这些货物,就不得不提到河中县刚刚建立起了的一点轻工业作坊(得益于河中地区在法律意义上成了本土,不再如同殖民地一般在工业发展上诸多掣肘),准确地说,是两家海产品加工作坊、一家皮革鞣制作坊、一家肥皂制作作坊和一家小型纺织厂。海产品作坊不用说,主要是加工南非近海捕获的鳕鱼、纳米布沙漠沿岸的海豹肉等等;皮革鞣制作坊从本土进口各类化学品,半手工半机械加工鞣制皮子,比如牛羊皮、海豹皮等等,利润率还是可以的;肥皂作坊与皮革鞣制作坊类似,从本土进口化学品,兽脂则就地取材,生产出的肥皂除供应自己及周边地区外,也出口至北边的新库尔兰,销量也是相当不错的。
而与前面几个作坊相比,名字唤做河中纺织厂(地方国营企业,地区行署和县政府各占一半股份)的这家企业,规模就相当不小了。他们从本土订购纺织设备,延请经验丰富的工人,然后在河中县郊外堂而皇之地开起了这家小小的纺织厂,大量使用本地出产的廉价羊毛,生产呢绒,除部分自用外,目前已开始尝试着向其他地方销售——河中地区行署专员谢汉三乐观地预计,呢绒将继白酒、葡萄酒、谷物之后,河中地区的第四大出口商品,从长远来看甚至可能上升到第一大出口商品,毕竟南非还是非常适合养羊业发展的。因此,这会英格兰人向东岸出口了几百袋羊毛,也就不那么令人感到奇怪了。
英国人收到货物后便很快离开了,杨亮理解他们的急迫心情,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随后检查起了保国*军千余官兵的训练来。过个几天自己的顶头上司、南非驻屯军司令谢汉三就要过来视察了,他可不想到时候出什么洋相。
他们训练的场地就在野外,旁边就是居民区。杨亮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歪七扭八的窝棚旁边,开辟着为数不少的绿油油的农田。当地居民沿着河流、池塘开辟农田——听说当初为了争抢这些靠近水源的田地,这些移民还很是争抢了一番——种植着小麦、苜蓿、蔬菜和水果,都是适合本地土壤的作物。
袭庆乡附近的土地与大、小卡鲁高原绝大部分的土地一样,是南非沙漠草原区常见的淡棕钙土。这种土中腐殖质的厚度不大,但含有大量的钙、碱和磷,毫无疑问,这种土壤只有精耕细作及加强灌溉才能获得不错的收成,如果谁敢像本土那样搞大农场粗放式农业的话,那么自然会分分钟教他做人,土地耗尽肥力并大幅度退化就近在眼前。
而在靠近南横山北麓的地方,一些没抢到水浇地的移民,也努力开辟出了一些旱地。这些旱地多是栗钙土,发育于页岩之上,含有较多的营养物质,比较肥沃,能够成功地进行耕作。但最大的问题仍然是缺水,且由于降雨集中在夏秋季节某些时日内,水分被大量蒸发——与之相比,开普敦、河中地区的降雨多集中在冬春季节,蒸发量较少,大量水分下渗到了泥土之中——而且很多地方的土壤具有典型的碱性土特征,不易开发出来,让人无奈得很。
作为在本土见识了大把肥沃土地的杨大上尉,对于南非土壤的贫瘠是深为震惊的,同时也对那批被流放过来的八百多图皮印第安人感到遗憾,他们只能注定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贫瘠干旱的土地上了,如果他们没有被疾病或科萨黑人杀死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们那另外四千名即将流放义成、新华夏和澳洲的同胞,难道就很幸运么?也未必吧!新华夏是热点,死亡率极高,出了名的瘴疫之地;义成地区是新占之地,环境恶劣,与土人的仇杀也不少,更不是什么好去处;相比之下,澳洲在疾病和安全方面倒比上述两地好不少,但贫瘠的土壤和极端干旱的环境,一样会让人感到绝望,不然怎么能叫流放呢?流放流放,说白了就是让你去受苦、去为王前驱的啊,可不是让你去过好日子的!
“南非,也就如此了。无论是向称肥沃的河中县、天雄县,还是素来贫瘠的白浪县、泾源县,成就也就那样了,以后撑死了出口些羊毛、呢绒、葡萄酒、白酒和皮子——唔,可能还有些亮晶晶的钻石——除此之外,真的是乏善可陈了,与欣欣向荣的本土比起来,这里就像是一个旧大陆国家的领土,真是太落后了。”杨亮将夹在腋下的黑檐大盖帽戴在头上,无聊地想道:“要不是这里的地理位置极端重要,谁******吃饱了撑着要来这片被干旱笼罩着的土地啊。唉,也不知道接下来南边的英国人与荷兰人会搞成什么样,我能不能抓住机会再立下一功呢?”
毋庸置疑,正值年轻的杨某人立功的心思是非常之热切的。担任过东岸青年军官战地参观团领队、组织过多次进攻葡属巴西的军事行动、主导过对第乌港的成功夜袭的杨大上尉,现在已是被陆军系统内多为大佬所赏识,若是此番他能在南非河中再立下一些大的功勋的话,难道不会成为青年一代军官中荣升少校的第一人,那样以后发展的前途可就相当之大了。
因此,杨亮上尉这会是分外期待着英荷两家的东印度公司之间尽快搞出些事来啊。不然的话,怎么能有他这种“英雄”的用武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