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军刚刚从午睡中醒来。
年纪已经不小的他现在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了,每日里除了听听歌剧、打打拳、修剪修剪花草外,便再无别的事可做。很多生意上的往来,目前都已经交给了几个儿女在忙活,自己顶多是发挥发挥余热,帮他们最后掌一把舵了。
毕竟是年纪大了啊,不得不服老。想起去年年底的人代会上,少了很多熟悉的老面孔、多了不少正当青壮年的新面孔,他就有些感伤,任你如何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到头来还不是化做那一堆黄土?这整日里争来斗去、蝇营狗苟,又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过,人总是有牵绊的,他李仁军也不外如是。这不,在上头找他谈过一次话后,已经半退休的李仁军也不得不再度披挂上阵,打算出面筹建一个烟草批发商行会。这也是全国范围内仅有的两个同业性质的烟草行业公会之一了,另一个是两年前在罗洽港成立的烟草进口商人协会,由十余名烟草进口商组成,如今声势非常不小。
李仁军将出任这个新成立的行业公会的会长,因为其名下的仁军贸易公司的船只常年前往新库尔兰采购烟草回本土售卖,再加上他相对尊贵的身份,因此会长之位基本也就没什么悬念了。不过好在这项工作平日也很清闲,公会的会员们大概也没太多时间聚在一起扯淡,一年能开个两三次会议了不得了,没太多的事情要忙,而这无疑也是非常符合李仁军的要求的,清闲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或许有人会问了,李仁军这厮过往在新库尔兰除进口大量烟草外,每年进口的刚果黑奴数量也相当之多啊,其贸易额或许还超过烟草的贸易额不少呢,为什么不出任奴隶商人行会的会首呢?咳咳,你傻了么,东岸是什么国家,是没有奴隶制的国家啊!虽然广大的非国民劳务工们在事实上扮演了部分奴隶的角色,但考虑到他们只需工作五年以上的时间就可申请入籍成为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国民,且平日里的生活条件也还可以,也有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工资可以拿,因此说他们是奴隶也不准确,因此你成立一个奴隶商人行会是什么鬼?那才叫政治不正确啊!
不过,这种行业公会不能公开成立,却不代表奴隶贸易在东岸国内不存在。事实上李仁军名下的船只每年从雅各布港运回的黑奴数量极多,超过了五百人,仅此一项毛利润就超过了八千元,成了仁军贸易公司旗下最赚钱的业务,没有之一!这还是因为东岸政府不允许本土的私人雇主与黑人签订劳务用工合同而使得刚果黑奴卖不上太高的价格呢,如果放开私人蓄奴限制的话,这刚果黑奴的价格指不定还要打着滚往上翻。
新库尔兰,现在东岸渐渐也有些离不开他们提供的商品了呢,而这,或许便是李仁军这个新鲜出炉的烟草批发商行业公会会长出面,与对方进行商业谈判的原因所在——今天就是约好的日子了,而谈判地点就在东方港李仁军的宅院内,东岸一方是李仁军,库尔兰一方是如今已转做殖民地管理的克里维茨骑士。
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的李仁军不疾不徐地穿好衣服,然后洗了把脸,在两名后辈子侄的陪伴下,来到客厅与克里维茨骑士会面,彼时对方已经在这等了半个小时有余了。
不过,李仁军这厮却没有一丝迟到的觉悟,只听他在吩咐仆人上茶后,便用依然洪亮的声音说道:“克里维茨骑士,这次找您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想和您确认一些商务上的合作罢了。听说,你们想削减出口到东岸的烟草、象牙及奴隶配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想听原因,只想知道是否是事实。”
克里维茨骑士闻言有些尴尬,因为这不是“传说”,而是“事实”,事实上就是新库尔兰方面想削减出口到东岸的烟草和奴隶配额,象牙、木材倒是没有削减,相反还略有些增加,因为东岸国内的需求较大。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弗雷德里克王子,他是公爵镇的领主、新库尔兰的最高权力者、公国的继承人,因此即便休伊特·德·贝弗伦总督对此持激烈的反对态度,但也无济于事,因为弗雷德里克王子的态度同样很坚决——不过,鉴于新库尔兰对东岸的极度依赖性,弗雷德里克王子也不敢贸然就抛出这个很可能会触怒东岸人的政策,而是先小心翼翼地通过民间商人释放消息,然后又派出克里维茨这位不大不小的官员过来采购商品,顺便打探一下风色。
他们之所以想这样做,更多还是源于经济与政治两方面的双重利益,更准确地说,是荷兰西印度公司找上了门来,以高出市场较多的价格向库尔兰人求购烟草。因为与英格兰人之间该死的战争,他们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的烟草进口来源,阿姆斯特丹大量烟草加工企业无奈停工,商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损失,因此他们打上了近些年来烟草市场上的后起之秀库尔兰人的主意。
库尔兰人对于将烟草出口到联合省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既有经济因素,也有政治因素。经济因素自然是荷兰人给的价格够高、够诱人,政治因素也有傍上他们大腿的意思在内,毕竟联合省在波罗的海的统治地位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瑞典多么不可一世的国家,当初又是打波兰、又是打丹麦的,但当荷兰人下定决心干涉时,他们也不得不退兵,由此可见他们的强势程度。对于这样一个国家,一贯有朝不保夕之感的库尔兰公国,自然是万分希望能巴结上了,这无关其他,而是生存的本能。
烟草如是,奴隶也差不多,不过却更复杂一些。因为这些年东岸大型基建项目不少,对刚果黑奴的需求量居高不下,因此年年催促新库尔兰方面加大出口奴隶到东岸的力度。这样一来,库尔兰人就有些不乐意了,要知道,他们每卖一个黑奴到东岸,往往只能获得50-60元不等,盖因东岸本土是不允许蓄奴的,即便是没法申请入籍的黑人,最长也只是干七年就被送走前往北美自由邦了。这样的情况,自然不能指望东岸人给一个黑奴出什么高价,因为他们不是终身奴役黑奴,没法接受动辄数十镑或几百盾一个奴隶的价格,因此库尔兰人就有理由不满了,毕竟他们是追求利润的,而东岸这个买家却没法给予他们高额利润。恰好这个时候荷兰西印度公司的人找上门来,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李仁军经营烟草和黑奴贸易甚久,对其中的道道自然一清二楚。因此,在一捕捉到风吹草动后,立刻就明白了这帮库尔兰人的心思,但身为东岸统治阶级的一员,他分外无法忍受库尔兰人的这种背叛。是的,没错,库尔兰人此举就是背叛!要知道,因为没能帮助库尔兰公国在对葡萄牙的战争中争取到赔款,东岸人已经允诺向新库尔兰提供两笔总计15万元的低息贷款,同时给予他们30个留学名额、改造公爵镇的上下水设施、药品出口份额提高三分之一。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结果库尔兰人竟然还是白眼狼一般,为了讨好荷兰人,竟然想牺牲一部分东岸的利益,这如何能忍?于是,东岸人愤怒了,这才有了李仁军刚才直截了当的质问。
克里维茨骑士当然明白东岸人愤怒的理由,他心下也有些惶惑不安。但谁让雅各布大公、弗雷德里克王子一年中大部分时候都居住在温道或米陶呢?在他们看来,那里才是库尔兰的根本之地,与之相比,新库尔兰不过是一个热带提款机罢了——简而言之,在库尔兰本土受到威胁时,新库尔兰属于可以被牺牲的对象,因此就有了他们巴结荷兰人的举动,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债务缠身、问题连连的西印度公司。
此刻面对李仁军的质问,克里维茨骑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用德语无奈地说道:“尊贵的李先生,对于您的质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能说,我们非常珍视与贵国的友谊,贝弗伦总督也一直在努力维系双方之间的友好关系,并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努力……”
“维系?你们就是这样维系双边关系的?”李仁军淡淡地问道:“你们当然可以自由地选择贸易对象,我们对此自然无权干涉。但你要知道,我们也可以随时撤回对贵方的所有援助,无论是安全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援助!我已经在琢磨着,敝公司下个月驶往贵国雅各布港的船只,是否有必要再装载南非的谷物、咸鱼和腌肉了,因为我们国家之前两年的粮食产量并没有获得预期中的增长,最近大半年以来粮食价格也上涨10%。这个时候再往外出口的话,是否不合时宜?”
“另外,克里维茨先生,您也是知道的,有些某些关键材料的缺乏,我国的很多药品产量有限,供应较为困难。之前为了挤出出口至新库尔兰的部分,已经惹得我国的新华夏岛殖民地怨声载道了,他们纷纷抱怨政府不够关心他们的需求。因此,这个时候是否更改一下以前的某些出口政策,以侧重供应国内,也是很值得商榷的事情。”李仁军又语气生硬地说道:“当然,如果贵国的新库尔兰殖民地并没有打算更改过往的贸易政策的话,那么一切都还好商量,我们还是会珍惜双方之间的友谊的。”
克里维茨骑士听到翻译转述的这些话,顿时就只剩下苦笑了:这个结果是可以预料的,弗雷德里克王子太想当然了,联合省是吃人的老虎,难道东岸这条狼就不会吃人了吗?真当他们好说话哪!新库尔兰无法在失去东岸援助及贸易的情况下继续维持,这是毫无疑问的,因此,在与荷兰人展开贸易之前,至少要优先保证东岸这边的供货量,否则后果难以承受。
“另外,告诉我,英格兰与联合省是不是宣战了?”李仁军看了看克里维茨骑士不断变幻的脸色,冷哼了一声,然后又问道。
“是的,尊贵的李先生。我们恰好刚有一艘快船从波罗的海驶来,他们带来了最先的消息,今年2月份的时候,英荷两国就已经互相宣战了,但因为北海冬季海况恶劣,因此两国的大舰队尚未展开决战,但这是早晚的事情,先生。而且,据我们汇总得来的消息,荷兰人在圭亚那的殖民地已经被英国人占领,新尼德兰也同样被英国人占领,科斯角至今尚掌握在英国人手里,德鲁伊特尔的舰队并未能将其收复,此外,库拉索岛和多巴哥岛也危在旦夕,总之荷兰人的情况很不妙,各条战线上都是全线败退。但我相信这是因为他们尚未使出全力的缘故,现在全欧洲的君主们都想知道,荷兰人在过去两年内花费巨资建立的大舰队,是否真的能够与英格兰人在海上一争长短,这才是最关键的。”克里维茨骑士说道:“当然,我们是坚信荷兰人的舰队会赢得这场对决的,因为他们真的花费了很多的精力。”
英荷相互宣战的消息至今尚未传回东岸,因此这会听到库尔兰人说起这事时,李仁军一时也有些失神,这两个宿敌,终究还是打起来了啊!而这,是否也意味着东岸人的机会呢?要知道,伺机夺取新尼德兰和英属南非中的一块——当然新上任的新一届执委会成员们都倾向于吃下英属南非,因为离本土够近、位置够关键——一直是战前制定的重要战略决策,随着英荷两国的正式宣战,东岸人可要瞪大眼睛、随时准备收获这枚果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