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3年12月20日,几艘渔船披着晚霞低调地驶进了罗洽港渔业专用码头。
赞帕里尼穿着破旧的军裤,跨坐在艏斜桅上,昔日平安县著名的美男子,如今两鬓已略略染上了风霜的颜色,但无论如何,他的头脑还足够敏锐,他的四肢还足够强劲,他的勇气还没有消退,他还能够航海!
他的好搭档朱诚东正招呼着手下们将一个个木桶搬上岸,他是如此之小心以至于一直站在码头上,盯着码头力工们将最后一个木桶卸下码在车上,这才放下心来。木桶内装的是海豹油,在东岸国内是属于和鲸油一样的紧俏商品,既可以食用,也可以拿来做蜡烛、肥皂等日用品,当然其最大的作用还是制作高级润滑油,无论是各类机械传动设备还是蒸汽系统,都需要用到这种工业必需品,价值可谓不菲。
他们之所以弄到这么多的海豹油,主要还是去纳米布沙漠近海转了一圈,那里栖息着大量的海豹、海狮等海兽,数量多到让人插不进足,由此可见一斑。近些年由于东岸国内对捕猎海兽执行牌照制度,渔民们很难再如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捕杀这些高价值的动物,因此不少东岸渔船只能转战南非,以河中港为母港,不断北上至纳米布沙漠近海一带,捕杀各类海兽,以猎取高级毛皮和脂肪——当然海豹肉他们也不会如荷兰人那样随意丢弃,而是想办法就地加工腌制起来,然后或出售给南非的东岸民众尝鲜,或北上卖给刚果河口的库尔兰人,多少也是一笔收入。
“朱老板,很久没看见你了。大家都说你去纳米布沙漠发财了,看来是真的啊。”一名相熟的包买商蹭了过来,用手拍着平板轨道车上捆扎好的木桶,说道:“海豹油唉,真是好东西,现在国内机械设备越来越多,哪家作坊若是不添置几台机器的话,那生意简直就是做不下去。我也不瞒你朱老板,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了,现在国内润滑油市场非常火爆,需求量很大,南海渔业公司已经在添置更多的捕鲸船了,听说明年要出航到更远的地方寻找鲸鱼,而火地岛的海兽捕杀配额也会上升5%,这一切都是因为机器的大量使用。你们能从纳米布沙漠那边搞来这么多海豹油,这很好,发了。怎么样,我给这个数,你全卖给我,我们当场交割。”
朱诚东之前已经砸码头上与自己亲戚会过面,知道了如今润滑油市场的行情,晓得眼前这个相熟的客商给的价格还算合理,因此在略做思索后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将这批海豹油全部交割了出去。至于船舱里的那些高级毛皮,他准备后面着人送去罗洽皮革厂,那里常年敞开收购各类皮子,价格也还算公道,像朱诚东这样手头有大量存货的商人,找他们交割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润滑油市场为什么这么火爆?”交割完毕这批海豹油后,朱诚东忍不住问道:“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润滑油的价格足足涨了三成,为什么国内一下子添置了这么多机器?都是用来生产什么的?”
“其实很简单,过阵子你也就知道了。”进了一大批货的客商心情非常好,因此立刻朝朱诚东说道:“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现在新占领的土地开始逐步开发了,这机器的数量自然就上去了,尤其是内河运输公司一下子订购了上百艘的内河小火轮,打算在巴拉那河、芦荡河流域开展运输工作,这机械润滑油的需求量是激增啊;其二是很多作坊或企业这些时日开始大肆订购机器,招募学徒,打算扩大生产规模,至于其原因嘛,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英格兰与联合省可能要开干了。”
“要开战了?”朱诚东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立刻拔高了声音说道:“这可是大好事啊!想十年前英荷两国开战时,我们国家可是迎来了难得的经济景气年代啊。当时是与荷兰佬签订了为期五年的供货协议吧?乖乖,那会儿一船船的物资运到阿姆斯特丹、弗利辛恩、恩克赫伊曾、霍伦等港口,全国都赚疯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一些颇有规模的大型作坊或企业,就是凭借那一次的出口景气周期而完成资金积累,进而发展壮大起来的吧?如果这次英荷两国再度开战,那对我国来说可就真的是天佑了!”
“可不是么。”客商眼下闲着无事,便坐下来和朱诚东聊了聊:“这消息还是前几天流传开来的,最初应该是在码头区,后来渐渐传遍了整个港口区域,很多做外贸的商人都疯狂了,尤其是罗洽大宗物资贸易中心那边,到处是在打听消息的商人。嗯,首都那边眼下应该差不多是同样的状况,那边的资本更集中,工厂更多,人们对此应该更关注。不过就我掌握的消息,说英荷开战了有些勉强,目前貌似只是两个殖民貌似公司之间动起手来了,至于会不会波及全国就很难说,虽然这两家公司的背景都很深,但两个国家的上层应该都是有理智的吧,应该不会轻易就陷入到战争之中。”
“不过,这两个国家之间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也很高。”客商继续说道:“如果真这样的话,那么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就是又一个出口的景气周期了,而这显然也是很多企业主开始改进、添置设备,扩大生产能力的原因所在,短期内生产出来的商品可以供应国内新占领的地区,长期来看也可以出口供应财大气粗的联合省嘛。他们的风险其实不算很高,但未来的收益预期却相当之高,因此这才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原因所在。”
朱诚东闻言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与客商告辞,和赞帕里尼一起,叫了一辆罗洽街车公司的马拉轨道车,朝城内而去。赞帕里尼刚才显然也听到了朱诚东与那位客商的对话,对此,他只能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尤其是对他们这种以捕猎海兽为生的商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东岸国内需要各类润滑油和优质毛皮,难道联合省就不需要了吗?我看不见得,而且他们的收购价格只可能会更高。
因此,朱诚东和赞帕里尼刚才很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各自内心的想法。既然英荷开战是一个概率不小的事件,那么他们也该提前做好准备了,听说荷兰西印度公司在西非有好多商站,开普敦更是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那么届时通过这些港口或商站将大量高级毛皮和海豹油——如果他们需要的话,甚至肉也可以一并卖——出售给他们,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
而就在朱诚东、赞帕里尼二人商量着未来该如何应对时,与码头仅一街之隔的罗洽大宗贸易中心二楼某间办公室内,华夏东岸共和国主席强全胜也正与县长、贸易中心主任吴俊商量着一些事情。
“根据国家情报总局的报告,虽然这次仅仅是英国皇家探险者非洲贸易公司与荷兰西印度公司之间爆发的战斗,但其影响确实无论怎么拔高也不为过的。”强全胜端起桌上的新华夏咖啡,喝了一口后,才说道:“英国那家公司有英王查理的弟弟、约克公爵詹姆斯的股份,地位崇高,实力强劲;至于荷兰西印度公司嘛,自然不用多介绍了,泽兰省商人们搞出来与荷兰省进行竞争的产物,但其背景也是非常之硬的,而且在美洲与非洲经营多年,力量不可小视。因此,这两家殖民公司之间爆发战争,且手段也较为激烈,那么就不应单纯地被视为一场公司间的贸易摩擦,而应该更多地考虑到这是两个国家商人群体之间的竞争和对抗。而这类对抗一旦上升到两国的政商精英群体,那么最后开战基本也是无可避免的了,这可能需要一些过程和时间,但绝不会长久。”
吴俊是从企业交流到政府部门任职的,此时以副局级干部的身份高配罗洽县县长、大宗物资贸易中心主任,这时也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在听了强全胜的话之后,他立刻说道:“强主席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国家为这场战争做好准备么?那么,是物资上的准备还是战争上的准备?抑或是别的什么准备?”
“靠,自然是物资上的准备了。”强全胜闻言笑骂了一句,说道:“上一次英荷战争我们有点没做好准备,当然这也和那是我们国家的人口、实力有关,但饶是如此,我们仍然通过与荷兰商人签订长期供货合同而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利润,最后都转化为了国家的实力,不然你以为国内那一大片中小型企业是如何从萌芽状态成长壮大起来的?所以这次,我们国家既然已经有了那么一定家底,那么提前做好准备,准备战时大搂一把,就很必要了。”
“这样说来,我现在就不是以罗洽县县长的身份在和强主席您说话了,而是以罗洽大宗物资贸易中心主任的身份喽?”吴俊也端起桌上的马黛茶呷了一口,笑着说道:“粮食、葡萄酒、蔗糖、烟草、盐什么的,就是我们这里该准备的吧?战争一旦全面爆发,英国、荷兰海军在面积不大的海域内大打出手,商船行经那片海域时确实很容易被拦截。英国还好,他们港口众多,不易被封锁,但荷兰就郁闷了啊,多佛尔海峡简直就是索命之地,几乎什么都无法自给的联合省又要过苦日子喽!”
“粮食只要准备一部分就够了,毕竟从我们这里长途海运成本有些高,这和下来每吨要好几元呢,如果再算上保险费,每吨天生就要比欧洲的粮食贵上三分之一到40%,虽然那个时候荷兰人可能不会太介意价格,来者不拒,但总是不太美。”强全胜说道,“这两年奥斯曼帝国和克里米亚汗国风调雨顺,粮食产生也开始逐步提升,我的设想是,拉上那些意大利邦国乃至法兰西的商船一起,运输黑海、叙利亚和埃及的小麦到联合省,应该也是可行的。唔,当然也不能忘了俄罗斯人,但这有些远,比较麻烦,当然那是荷兰人该考虑的事情了,与我们无关。”
“其实战争一开始,荷兰人短缺的又何止粮食、酒类和糖盐茶烟之类的玩意,他们对军用物资的需求也相当之大啊。别的不说,大炮!许多许多的大炮!海战一起,那可就是两国间数百艘舰船、数万海军将士、几千上万门火炮阵列厮杀的惨烈场面,这样的战争,对海军用火炮的需求是巨大的,但荷兰人却没有这样的生产能力。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尝试着联系一下特里普家族及德海尔家族吧,整个联合省没有任何生产大炮、火枪、盔甲等主要军用物资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全靠进口。我们的火炮价廉物美世界闻名,而且在用了‘打铁工’系列的液压机后,我们能够低成本、大批量地加工各类长身管的炮筒,只要有人想买,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英荷战争,对我们华夏东岸共和国来说,就他娘的是一个空前的利好消息啊!”吴俊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说道。
“老吴,果然是企业里出来的干部,对这些看来了解得比我们还深嘛。”强全胜笑道,“是这个理。只要他们想买,我们就能卖,没有钱可以用物资抵,没有物资可以用土地和人口抵,我们这是敞开供货啊。甚至于,哪怕英国人想买一些军资或机械设备,我们也不是一点不能卖嘛,英格兰与联合省,对我们来说,那是打得越激烈、时间越长越好,这只会让他们失血更严重,更加没有精力他顾,而这无疑是我们所期望的。”
“没钱土地抵……”吴俊听到这里有些无语了,只听他无奈地说道:“强主席您是看上这两家在南非的殖民地了吧,也不知道河中地区那边有没有这个胃口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