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哐当哐当作响的“拉普拉塔之星”列车缓缓停靠在了盛兴乡火车站,随着一声到站的汽笛,国家贵金属管理总局局长周申沃在随从的陪伴下,径直走进了位于不远处的盛兴乡军管署办公室内,然后喊来了军管署主任南次郎。
南次郎虽然是陆军官员,但考虑到召他问话的中央下来的大官,不是他能得罪的,再加上这人性格本身就有些圆滑,因此立刻一溜小跑了过来,令办公室内另外几名陆军马鹿看了都为之侧目。
“南主任,我听说莫总参谋长来了山里,现在到哪了?”周申沃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道。站在他对面的南次郎身穿一件洁白的衬衫,衬衫下摆束在军裤内,脚上穿着一双没染过色(或许是掉了色)的旧熟牛皮皮靴,表情有些拘束,也带着些讨好的笑容,一点没有大多数陆军军官那种又臭又硬的、“令人可憎”的风貌。
“总参谋长阁下上个星期是来过盛行乡火车站,当时是随一队运送劳务工的队伍回来的,可只住了一天一夜就又北上了,这会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毕竟那里没通电报。我建议您可以去安远乡、安平乡一带看看,总参谋长阁下的队伍规模应该不小,去那边一打听就能知道。”南次郎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行。”周申沃立刻起身,说道:“我怎么去?你这里有马吗?”
“马已经没有了,但马车还有。”南次郎说道,“要不要我再派一些人护送你们过去?”
“马车就马车,护卫的话你酌情选派,这里已是我大东岸清理多年的地区,我不信还有谁能威胁我的生命。”周申沃一边说,一边招呼手下们准备出发。
周申沃等人很快又返回了盛兴乡火车站。不幸的是,火车站附近刚刚发生了一起小型火灾,一个储存军用罐头的房屋不知怎么搞的烧了起来,幸好巡逻的民兵发现及时,立刻组织劳务工将火扑灭。但存放在房屋内的数百箱橘子罐头、鲷鱼蘑菇酱罐头、大葱鲸肉罐头却损失不轻,这会两个玩忽职守的仓管已经被宪兵队逮捕,估计下场不会太妙。
火灾引起的交通混乱持续了很久才结束。下午三点,周申沃等人才搭乘一个往北方运输补给品的车队,踏上了漫漫旅途。此去乌江之畔,中途还有四个定居点,分别是盛隆乡、盛运乡、兴国乡(新设立没多久,位于后世赛尔唐小镇附近)和兴安乡,其中有的是战争爆发前一年设立的,目前差不多已能勉强自给,有的则是战争爆发途中设立的,居民尚不多,基础设立也很烂,和蛮荒之地也差不了多少。
这会(4月20日)已是仲秋时分,像盛兴乡这类开发较好的定居点,野地里到处可见黄澄澄的麦穗,长势极为喜人。一些农人坐在自己用树枝、松木板、土坯和茅草搭建的简陋房屋前,心情愉快地磨着镰刀,看样子是在为秋收做准备了。
“真是幸运的人哪,居然没被抽调到前线去充当支前民夫,然后累个半死、带着满身伤痕和疾病回家,酬劳不过是几袋抢回来的烟丝和蔗糖罢了。或许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回来一只羊,在巴西庄园主的房子里也能寻摸两件合用的农具,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被陆军马鹿像鸡狗一样驱赶卖命,有意思吗?”周申沃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议论声,这令他暗暗皱了皱眉头,是不是自己平时待人过于宽厚了,以至于这些年轻的实习生都敢堂而皇之地议论陆军部的不是,这种风气可不能助涨。
“就是啊,我早想这么说了。”身后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附和声,周申沃耐着性子听他们说道:“你看看这些烂土屋、烂木屋,和鸭子湖流域、和东岸大草原地带有的比吗?那边都是耐用、坚固的砖房,房子周围有修整得很漂亮的菜园子,农田里种着小麦、苜蓿,家家户户都养了8-10头牛。田边上的果树蔚然成林,孩子们放学时可以爬上去采摘果实吃,也能下到水渠里摸鱼虾,生活之富足不是这边能比的。而这些人的生活为什么这么艰难呢,仅仅是因为这里是新设定居点吗?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军部和战争占用了大量的资源和金钱啊,这才是他们贫困的根源,可笑这些人还坚定不移地支持陆军,真是可笑!”
其实,这人刚才说的话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比如,随着军队规模的日益扩大,日常军费开支激增,财政部能够用于国家建设钱本就有些不足——当然移民日渐增多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但白衬衫们自然不会提这点——再加上东葡战争爆发,各类建设资金被极大挤占,挪作均需,国内建设自然而然地被落下来了。
像这些新设定居点的农村,在最初的年代,东岸人是建好了房屋等移民来,然后让移民用按揭贷款的方式支付建房款;到了晚些时候,因为移民数量日渐庞大,以及其他方面的开支激增,这种形式渐渐玩不下去了,建设部逐步开始要求新移民支付购房“首付款”,以筹集住建项目启动资金;再到了最近一些年,这种支付“首付款”的方式也不足以填平海量的建设亏空了,建设部开始无限期地冻结大部分新定居点的住房建设项目,只挑一些重点区域进行集中建设(最好当地交通方便,如果开办了建筑材料厂就更好),并言之凿凿地声称,各新建定居点要自力更生,不能“等、靠、要”,言语中几乎就是明着说我没钱、顾不过来,你们先自己解决住房问题吧。
于是,你现在便看到了,沿途到处是这种乡民自建的茅屋,非常简陋、也不美观,但也只能这样凑合着了。况且这些人也没足够的金钱建房,附近也没建筑材料企业,从远处购买建材再运回来,这成本实在感人。还不如先凑合着住下,等过两年手头有了点积蓄,铁路运力也不再被军资大量挤占的时候(这意味着可以以相对低廉的成本从外地运建材过来),差不多就可以将砖房盖起来了。
“这里也没有农机租赁队,大丰厂大概也没钱生产足够多的农机覆盖这里吧;牲畜数量也不够多,看到的体型也很瘦小,真的能够拿来耕田吗?”有人也附和着说道。
听到这里,周申沃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虽然他是陆军部口中白衬衫的几大后台之一,但并不代表他会罔顾事实,事实上这里的居民生活条件差、缺乏牲畜和农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交通不便和贫穷罢了。陆军从巴西抢来的很多牲畜,其实已经在想办法低价赊销给他们了,而这其实也是这些人支持陆军的原因,不然你以为他们傻啊?因此,这时候周申沃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随从们不靠谱的议论。
车队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行驶着,由于使用了最新式的钢制车轴(由打铁工系列水压机锻造加工),这类重型货运马车的性能有了很大的提高,平均无故障时间大幅度提升。再加上减震弹簧方面的进步,以及实心橡胶轮胎广泛使用带来的便利,使用货运马车行驶在低矮丘陵间,已不再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至少故障率降低了三分之一以上,这对饱受货车抛锚之苦的支前民夫们来说就足够了。
车队旁边不远处随处可见在平整地基的黑人劳务工,这些从安哥拉、斯瓦西里、刚果被运来的劳务工的境遇,说实话比起最初在东岸大草原上工作的那批差多了。无他,因为战争需要,监工们不断被上级催促、质问,因此整天像疯狗一样驱赶着他们干活,在这些到处有人累死的工地上,任何一个人想要坐下休息一会都成了一个奢望,甚至有时候手脚慢了都会遭到皮鞭和军棍伺候。每个人都被压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尽一切努力将铁路通车的时间提前,而这自然造成了建筑工人死亡率的居高不下——东岸人几乎是在用杀鸡取卵的方式透支使用这些劳务工了。
而也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下,北方铁路杀盛段(约58公里)奇迹般地在1661年1月底全线贯通,使得这条铁路的通车里程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14公里(包含之前已经修好的平柳线57公里),可以将平安县等工农业区的物资源源不断地快速运到巴西高原,然后再用骡马队、货运马车队运往前线,支援我大东岸将士们的作战行动。
这段正在平整路基的线路,是北方铁路盛兴—盛隆段,全长约51公里,修筑难度不是很大。在大量建筑工人转战这段后,最耗人工和工时的路基平整工作进度大大加快,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大概一半的工作量,这段铁路最终通车大概在今年下半年就能实现,令所有人都感到很是振奋——战场期间的工作效率,确实不是平时能比的。
周申沃等人的车队最终于4月份的最后一天跨过乌江,抵达了北岸的安远乡。在这里,他还真的遇到了全国武装力量总参谋长莫茗一行,彼时他正随着解散回家的东方县保安团押着一群战俘南返,在看到周申沃也来到此处后,他先是有些诧异,不过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直接派人过来邀请他们一起到乡政府内详谈。
安远乡政府是一座还算气派的石质建筑,之前是葡萄牙人殖民政府的市镇议会,现在自然被东岸人堂而皇之地改成了乡政府,同时也兼银行、仓库、派出所等多个职能于一身。莫茗的副官给大家端来了流行的马黛茶,然后又上了一些零食——多是从北方抢来的战利品,如巴西坚果等等——这才悄然出去并带上房门,将空间留给双方密谈。
“莫总参谋长,我这次来北方新占领区,其实也是受中央委托的,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事,就一条,整顿这里几乎要崩坏的经济秩序,使其正常运转起来。而第一条,就是有关你们滥发各种名目的军票及借条的事情……”周申沃先是轻轻喝了两口茶,然后才抬起头来说道:“尤其是那些印刷粗糙的军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最近你们又印了不少吧?而且型制不一,各支部队甚至还各印各的,这简直是群魔乱舞。莫总参谋长,这样不行啊,这样可是会极大影响我军和我国政府的声誉的啊……”
“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些啊。”莫茗自顾自地点了个烟斗,吞吐了一口烟雾后,这才看着周申沃等人,说道:“借条主要是在安远乡、安平乡、圣维森特港等地发的,面向一些我国商人,以实物为主,主要是周济军需。这打起仗来各项物资消耗就很快,而后方又转运不及,就只能找人应应急了。至于说军票,确实不少,南路军、东路军、圣维森特、里约一带都加印了一批,型制也不一样,大部分都流通在占领区的葡萄牙人及印第安人手里。尤其是解放了大量印第安奴隶后,我们雇佣他们干活、充军,都需要付钱,而事先制定的计划里却又没这笔开支,那么就只好加印军票了。怎么?你们财政口想要回收这些军票?这么有钱了?真是令人惊讶啊!”
“是,我们是要回收军票,但不是全部,主要是尚留在占领区的、选择了我国国籍的白人或印第安人(95%以上是印第安人)。强主席说,要将他们迁往海外殖民地定居,那么最好还是回收一下人家手里的军票,不管是用金钱还是实物,这个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而这也是执委会整顿新占领区秩序的第一步。”周申沃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