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腊月比其他时候也要忙碌一些、热闹一些。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
王七麟自己熬了糖。
按理说这糖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巴,让他不能去天庭述职时候告状的。
结果他们家的糖熬的够黏,有没有粘住灶王爷的嘴巴不好说,反正把黑豆嘴巴给粘住了。
黑豆带了好几个小伙伴来一起吃糖,除了他的铁子、老刘头的孙子小锁柱,还有叫肉丁、刘光腚的。
这俩人乃是他们学塾的卧龙凤雏,王七麟记得次绥绥娘子带黑豆去找他探亲的时候黑豆介绍过他们俩,说他们俩牢牢把持着他们学塾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的交椅。
黑豆则把持着倒数第三。
他们三个联起手来垄断了学塾内最后头的三个位子。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奔跑跳跃、在厨房门口含着手指看糖汁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从他们平日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四人在学塾成绩的概况:
锁柱安静而好学,特别有眼力劲,在本来帮王七麟烧火的徐大离开之后,他很自觉的去捡起干柴帮王七麟烧火。
刘光腚蹿下跳,没个老实时候。
肉丁则自始至终的趴在窗口盯着那一锅糖看。
王七麟挺奇怪的,他问黑豆说道:“猪谷里豆,你在学塾中除了锁柱,不是跟其他同窗关系不太好吗?怎么还主动邀请这两个同窗来家里吃糖?”
黑豆讪笑一声跑了。
王七麟觉得很古怪,他看向锁柱。
锁柱安静的笑了笑说道:“肉丁和刘光腚的课业是学塾里最差的两个人,小黑哥要交好他们两个,防止他们两个被其他人拉拢过去,然后每到课考的时候便请假不考。”
王七麟明白了,次因为肉丁和刘光腚不参加课业考试,导致黑豆拿了个倒数第一。
黑豆因此而长教训了——他没有努力的去提升自己基本功,而是想办法稳住了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他现在对黑豆的学习算是死了心。
看来他们老王家就没有出秀才的命!
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祖坟风水有问题,私下里他还去找谢蛤蟆聊了聊,他想让谢蛤蟆给他们家祖坟换个能出文曲星的地方。
谢蛤蟆说要是有这样的地方,他早把自己祖宗给挪过去了……
黑豆估计意识到了带同学来吃糖是一记昏招这回事,因为这事等于是在提醒王七麟注意他在学塾的事,而他在学塾里最大的事是什么?
课业成绩!
于是他晚特别勤快的去表现。
给爷爷奶奶捏肩捶腿,给舅舅娘亲捏肩捶腿,给观风卫的大爷叔叔们捏肩捶腿。
到了睡觉时候,他还去给爷爷奶奶倒洗脚水,给舅舅娘亲倒洗脚水,给观风卫的——他给徐大倒洗脚水的时候流着泪跑了出来。
然后他拿起一本《唐诗集》努力的诵读起来。
腊月二十四,扫房屋。
他们现在在平阳府住的是一座大宅子,是绥绥娘子买来的。
本来武氏给他们也准备了房屋,但绥绥娘子没有让他们接受,而是自己买了一座宅子交给王六五一家人居住。
这宅子面积大、房屋多,要打扫的地方多。
观风卫下人多,一个个身手高超,打扫个房屋肯定是轻而易举。
但王六五没有让他们动手,说大扫除这种事是他们粗人干的活,官老爷们不能染手。
然后王七麟被征调了,原因是他在家里是他王六五的崽子,不是官老爷……
绥绥娘子很主动的加入大扫除的队列中,她包纱巾、换粗布衣裳摆出厨娘的姿态。
王七麟脉脉含情的看,这是世最美的厨娘了。
黑豆肯定也得干活,然后他把锁柱、肉丁、刘光腚等人都给拉了过来当小牲口。
他像胖企鹅一样看着小伙伴们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们以为昨天的糖,那么好吃吗?你们以为我钟大豆的东西,那么容易吃吗?”
腊月二十五,做豆腐。
腊月二十六,割年肉。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徐大他们逗黑豆,要从他养的好好猪身割肉做年肉。
黑豆伤心坏了,他不惜将好好猪身抹满了猪屎以此来表示‘猪已经臭了不好吃了’。
在得到了徐大的回复‘就喜欢吃臭猪肉’后,他又牵着好好猪从早到晚的狂奔。
他要给好好猪减肥,因为锁柱告诉他,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的椽子先烂、长肥的大猪先宰。
这换成了王巧娘的一顿打。
她打黑豆不是因为黑豆往猪身抹猪屎、骑着猪乱跑,而是因为她受到了黑豆的欺骗。
在王巧娘眼里,这头猪本来就是养来吃的,为此她平时下了许多苦功夫,还厚着脸皮去街一个饭馆子讨要人家泔水喂猪,然后把好好猪喂得肥肥胖胖——
一年时间,好好猪长到了三百斤!
这可是她的功劳。
结果到了年底她准备享受劳动成果了,黑豆竟然护着好好猪说这猪不能吃。
“猪不能吃那养着干嘛?”她生气的说道。
沉一听过这话后愣住了,他问徐大道:“阿弥陀佛,二喷子,猪能干吗?”
徐大也愣住了,然后问:“你它酿为啥问大爷这么变态的问题?”
沉一理直气壮的说道:“也只有更变态的你,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啊。”
徐大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撸袖子叫道:“大爷拼着耗费请神金豆今天的使用机会,也要揍你一顿!”
沉一将袈裟下摆塞进裤腰单手托伏魔杖摆开了架势:“阿弥陀佛,放马过来,喷僧今天要干了你!”
院子里鸡飞狗跳,王七麟赶紧去挨个拉架:“行了行了,沉一徐爷你俩可安静点吧,猪能干能干,徐爷有个朋友,江湖匪号就叫‘我干过猪’……”
他又去抱走黑豆:“行了大姐,别骂他了,这猪养出感情来了,他肯定不许咱们宰了吃肉呀。”
王巧娘不悦的说道:“这熊孩子整天哪来那么多感情?他懂感情?”
王七麟说道:“这说明咱家猪谷里豆重感情,你想想他对一头养了一年的猪都有这样的感情,那对于养了四五年的你这个亲娘,岂不是感情更重?”
王巧娘听过这话后忍不住笑了。
黑豆很会审时度势,立马叫道:“豆第一爱的是娘亲!豆以后要孝顺娘亲!”
肥猪好好不知道自己在阎罗殿前绕了一圈,它蹲在院子角落里哼唧哼唧:
八喵带着九六将它堵在了院墙一角,八喵亮出爪子在它胯下比划了两下子。
王七麟又赶紧来救猪:“八喵你这是要干什么?一边去!”
徐大看到后嘿嘿笑:“七爷你这还用问?它这是要杀鸡取卵呢。”
他又对左右说:“这八喵就是孝顺,知道他爹缺什么,早早就去给他爹做准备了!”
胖五一赞叹道:“这绝对的孝顺,爆孝如雷!”
腊月二十七,剔头剔机灵。
绥绥娘子再次施展她剃头娘子的手艺,给黑豆剃了个光头。
沉一看了黑豆的光头后大为艳羡,摸着自己已经长出短毛的脑袋瓜子来问绥绥娘子能不能给自己剔一个干净头。
绥绥娘子问什么样的头叫干净头,沉一说:“阿弥陀佛,就是一点三千烦恼丝都没有的,最好以后也长不出来的。”
绥绥娘子恍然大悟:“噢,那奴家给你揭掉头皮好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年三十转瞬即至。
又到了杀年猪吃杀猪饭的好时节。
黑豆一大清早就领着他的好好猪跑步,他给好好猪减肥,同时也给自己开胃。
王七麟觉得今年人多,一个个又是大肚汉,一头猪不够吃,索性去买了一头牛准备宰杀。
牛是朝廷管制牲口,但他是听天监银将,过年杀一头牛不是事。
但为了避免被人说闲话,他还是去买了一头老牛,反正老牛肉好好炖也能炖烂。
结果老黄牛被牵来后看到屠刀一下子流泪了。
泪水吧嗒吧嗒往下落。
举着刀的马明一下子把刀放下了:“唉,这牛给人耕作一辈子,到头来却要杀了吃肉,不行,这刀我使不下去。舒宇,你来,你心狠手辣。”
舒宇是使刀好手,屠刀在他手里如风中纸风车般飞转,阳光照在刀尖,点点寒光如雪花般闪烁。
他跟老牛对视一眼,将屠刀一下子拍断了:“我才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活计,谁爱干谁干吧!”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这头老牛被留下了。
王七麟在年三十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黑豆倒是没有嘴馋,他见众人不杀牛了,立马甩动小短腿化作风火轮,很快的去把锁柱给叫来了。
锁柱小心翼翼的问:“七爷,听说这里要人放牛?”
王七麟将老牛的缰绳递给他,叹气道:“以后你乐意放牛的话,那就放这头牛吧。”
黑豆眉开眼笑:“柱子你快点接下,以后你放牛我放猪,这叫啥?”
“天造地设的一对?”胖五一给出了一个评价。
锁柱吃惊的看向他。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王七麟去拍了拍黑豆的肩膀道:“人家江湖豪客是神雕侠侣,你们俩呢?猪牛侠侣?”
黑豆不管他们,反正他找到了可以一起放猪的好伙伴。
锁柱以前生活贫苦,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有一头牛,有了这头牛,意味着他爷爷下地种田不必那么辛苦。
他很向往放牛的生活,得到老黄牛放牛权后,立马爬牛背让它载着自己走了一圈。
徐大将他的书给挂在了牛角,锁柱一看自己能放牛还能读书,简直是欢乐无边。
可是这也不能不吃肉。
还好武氏顺便来送礼,给他们送的牛肉、羊肉、猪肉、鸡鸭肉和鱼肉俱全。
王七麟一看这下子好了,年夜饭有着落了。
武景湛亲自带队来送礼,王七麟请他去客厅落座喝茶,他喝茶之前先叹了口气。
王七麟大为诧异,问道:“景爷又有什么烦心事?”
武景湛苦笑道:“今天是除夕,一年里头的好日子,我是真不想拿一些糟心事来糟践七爷你的心情。”
王七麟摆手道:“就咱们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些?到底什么事?”
武景湛说道:“还是北境前线那些档子事。”
“北境边界四十城,如今有三十五城沦陷,还有五座城池撑起了防北第三线。”
“这五座城池是五个关城,分别叫做巨岩关、龙庆关、铁盔关、龙华关、居中关。”
王七麟道:“我知道这五座关城,这是太祖皇帝北征时候发动民夫、调集江南富户北而建起的五座关隘,位置险要,互为犄角,塞外余孽不是一直久攻不下吗?”
武景湛凝重的说道:“不错,塞外余孽久攻不下,因为这五座关隘驻扎重兵且有战阵和城防机关守卫,易守难攻。”
“塞外余孽不清楚关隘兵防部署,更不清楚城防机关位置,所以他们每次攻城事倍功半,屡屡受挫,可一旦他们清楚了兵防部署、城防详情,那这五座关隘可就危险了。”
“之前黄泉监得到一条密信,五城之中有高官被塞外余孽策反,有心想带城防图投奔外头……”
剩下的信息他不必再说,王七麟已经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门口的谢蛤蟆立马问道:“无量天尊,消息是怎么得到的?有没有考据一下,是否是塞外鞑子所为?”
王七麟下意识说道:“鞑子一心想得到城防图,他们既然策反了五城高官,必然是第一时间去得图,怎么会去——啊,我知道了,这是阳谋!”
谢蛤蟆点头道:“若鞑子传出的消息,那正是阳谋。”
五城城防图乃是绝密信息,能知道这份信息的肯定是五城城防最顶层的高官。
朝廷既然拔擢这些人去戍守边疆,自然是深信他们对朝廷、对皇帝的忠诚。
同时边疆不比他处,这里容不得尸位素餐的蠢货,能成为城防高层的都是猛将,是塞外最为忌惮的对手。
所以这消息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只是塞外放出的疑兵之计。
现在新汉朝的朝廷遇了难题:
若是处理五城高官,那高官们难免心寒,一个处理不好,恐怕有兵变危机。
若是不处理这些高官,那问题更大了,一旦消息是真实的怎么办?难道真眼睁睁看着有人带着防北第三线的城防图投奔塞外?
面对两人的注视,武景湛苦笑一声:“具体消息是谁拿来的,我也不甚清楚,但家父认为军中行事、万分小心,这种事应当要谨慎对待。”
“宁可信其有啊。”
最后这句是他的感慨,显然也是当今朝廷分析此事的一个观点。
他问王七麟:“七爷,你认为这消息的真实性有几何?”
王七麟倚在椅背闭目思考,然后说道:“不管消息是否真实,当今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查找这个要带着城防图逃北的叛徒。”
“只要找到这个人,事情就好解决了!”
武景湛摇头道:“可是这个人很不好找。”
他又对王七麟苦笑一声:“不过家父倒是在原府找到了一个人,我此次来七爷你府,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七爷,你要有点麻烦了。”
王七麟奇怪的问道:“我有什么麻烦?”
武景湛说道:“家父在原府抓到一个塞外来人,此人名为憨二,被人举报说他是前朝余孽,家父抓了他后发现他还真是。”
王七麟一听这个名字倒吸一口凉气:“卧槽!憨二?然后他说他与我有关系?”
武景湛无奈的说道:“他倒是没有这么说,可是这个人曾经在咱平阳府被抓过,典狱中有他的身份信息记录,而这份记录中有关于七爷你的信息!”
王七麟想起来了。
去年冬天黄君子一行人都被武氏给抓到过,还是他去把人给捞了出来。
这让他忍不住拍额头。
娘的,当初的处理还是草率了。
武景湛在盯着他看。
这个关头,朝廷下、地方衙门内外都对前朝余孽信息非常敏感。
王七麟解释道:“我确实认识这家伙,而且还跟他算是朋友,可问题是这家伙是傻的,他脑袋瓜子不太好,他怎么会成为前朝余孽?是不是被人给利用了?”
武景湛道:“这倒是有可能,七爷,不如你跟我走一趟,他现在就在咱平阳府典狱中——家父抓到他后查明了他身份信息就把他送过来了。”
这算是对王七麟的保护了。
平阳府内终究是武氏地盘,把人送来更好处理。
这是很重要的事,王七麟点了徐大和谢蛤蟆,火速跟随武景湛去了平阳府典狱处。
武景湛很给他面子了,没有让他进牢狱,而是带他在典狱衙门等候。
很快有人将憨二给提了来,王七麟打眼一看,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呆瓜憨二。
他顿时叹了口气。
自己惹麻烦了。
憨二昂头挺胸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用眼神斜睨王七麟一眼,吐了口唾沫:“狗官,要杀要剐你随便来,老子若是喊一声疼……”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老子绝不会冲你们服软!”
说到这里他还沉吟一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之大丈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