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杀妻案,两件事都不好办。
第一件杀妻案是杨逍杀妻,可他是个傻子,这点做不了假。
按照大汉律例——王七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判罚!
第二件杀妻案的阿梁倒是正常人,可是他妻子红杏出墙在前,按照山里村落规矩,这是可以浸猪笼或者用其他手段杀死的。
自古以来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治理村子都靠族老族长村长这些人,族规对村里百姓来说比国家律法还要有威信!
而且阿梁又说,他没有杀他妻子,他只是将他妻子交给九黎峒处理了。
王七麟琢磨起来。
事情不好办。
于是他就不办了……
他只是观风卫卫首,又不是本地父母官,他实际没有权力去判罚当地的案件,只能把案情和犯人带走交给主管本地刑律的官员。
反而他若是出乎正义感或者其他想法将两件案子给判罚出结果,这才是犯了官场大忌。
王七麟就对杨山说道:“他们两个本官要带走,他们两个所犯下的罪,本官要呈报给本地衙门。”
杨山面色黯然、老脸皱纹忽然间多了不少。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慢慢的抬起头说道:“王大人,按照本村的族规,他们两人没有犯死罪!”
王七麟说道:“本官知道,本官也没说他们犯下死罪,对不对?本官说的是要把他们带走,交给主管衙门去判罚,到时候他们是无罪释放还是死罪难饶,那本官就不管了!”
阿梁将求饶的目光看向杨山:“族老,救救我,你救救我,你知道我没杀大凤,我只是把大凤交给九黎峒,你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杀她,都是不明真相的人污蔑我!”
杨山说道:“王大人,他没有欺骗您,草民确实可以为他作证……”
“本官已经说过了,本官不会给他们判罚!”王七麟打断他的话重复道,“本官是带走他们交给主管本地刑案的衙门,你们要打官司,得去本地主管衙门!”
阿梁冲他下跪磕头:“王大人,您是父母官,您是青天大老爷,您明鉴,我真没有杀人,我没有犯法,您别让我去衙门,你饶我一命!”
王七麟说道:“首先,你若是没有犯法,那便没有罪,那何谈饶你一命?”
“其次,你怎么会没有罪?本官相信你没有亲手杀死你夫人,可是你将你夫人交给九黎峒的时候,有没有收钱呢?”
说到这话,他轻轻一笑:“你肯定收钱了对么?你收钱将你夫人交给九黎峒,这叫贩卖妇女!你将你夫人交给九黎峒后,看着他们烧死了你夫人却没有救她也没有去报官,这叫帮凶!”
“你肯定是犯了法!”
杨山咬咬牙说道:“王大人,您看这里只有您的人和我的人,您要不然开个价……”
“你这老头侮辱谁呢?”徐大先生气了,来一把推开他,“你以为什么官都会收黑钱,能用钱买通是不是?”
“瞎你狗眼,我家七爷两袖清风!”
“你这样也是犯罪,贿赂朝廷命官,我们可以把你一起抓走!”
“抓他!”
众人纷纷说话,吞口扯着嗓子喊的尤其响亮。
他现在每天练《神犬啸天功》,而练这功夫需要吊嗓,所以他嗓门很亮。
‘廖玉春’摇头说话:“你们人呀,真是复杂!”
王七麟看着他问道:“你没有杀过人?没有做过孽?”
‘廖玉春’笑道:“我光明磊落,你们可以随便去调查。”
杨山在门外已经听到真相,他看着‘廖玉春’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有气:
“王大人,你们听天监可是要查处各地妖魔鬼怪的,他就是个妖怪!他侵占了廖玉春尸身,你们要抓他,要给他判刑!”
王七麟吊着眉头看他:“诡案由我听天监来断,怎么断案本官清楚,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在教本官做事?”
杨山缩了缩脖子:“不、不敢。”
王七麟看向‘廖玉春’,‘廖玉春’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慵懒、轻松、目空一切,还真是猫的表情。
但这只是他的表情,他轻轻张开了双手,眼睛中的瞳孔逐渐收缩竖起。
大战在即。
杨山的话点醒了他,让他开始忌惮起来。
王七麟说道:“既然你没有做过妖,只是为了安慰廖蒙氏而占据了廖玉春的尸身,那我听天监不去追究你责任了,你无责。”
‘廖玉春’一怔,表情有些诧异。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你干什么?”
‘廖玉春’在他说出‘不过’的时候忽然亮出爪子摆了个架势。
跟八喵拉开拳架的样子很像!
那气质、那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廖玉春’警惕的说道:“应该是我问你干什么!你刚才说那番话是麻痹我对不对?”
王七麟翻白眼:“对付一个你,本官还用麻痹你?”
他一声剑出,六把飞剑冲霄而起。
“本官要说的是,不过你最好还是带着廖蒙氏离开村子吧,你的情况很快就会传遍村里甚至传到城里去,如果你想平安无事,那就与廖蒙氏进深山生存吧,反正以你的本事,进了深山也能生活下去。”
听完这话,‘廖玉春’有些尴尬的收起了架势:“多谢大人警醒,我刚才以为你话锋一转要对付我。”
“你想多了,”王七麟挥挥手:“收队,去吃饭。”
杨逍听到这话面色一喜,然后不甘的问杨山:“今晚真没有酱猪肘子?那四喜丸子呢?结婚时候我也没有吃到四喜丸子呀。”
杨山绝望的吼道:“没有!都没有!你这个傻子,你要吃牢饭啦!”
杨逍问道:“牢饭?牢饭里头有没有酱猪肘子?”
“有你个腿!有酱你的猪脑子!酱你的猪大腿!酱你的猪肘子!”杨山抓狂的咆哮。
杨逍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哦,有酱猪肘子就行,谁的都行。”
王七麟挺可怜杨山的,杨逍这孩子应该是他养大的,这样的傻孩子养到今天一个壮汉子可不容易。
他拍拍杨山的肩膀说道:“杨族老不必抓狂,本官会秉公执法,但也不会毫无人情,杨逍的情况,本官会如实告知衙门,衙门会对他有所照顾。”
“至于这位阿梁……”
阿梁眼疾腿快,咣当一下子又跪下了。
王七麟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正常人,你的罪刑不会被轻判。”
阿梁下意识的瘫在了地,张开嘴嚎咷痛哭。
王七麟说道:“但你可以戴罪立功!”
正在唉声叹气的杨山急忙拉了阿梁一把叫道:“戴罪立功,一定要戴罪立功!”
阿梁焦急的问道:“可是草民怎么去戴罪立功?”
王七麟说道:“你当时将你妻子交给九黎峒的时候,是通过什么手段通知的他们?用同样的手段通知他们。”
一听这话杨山和阿梁脸的急切之情迅速退去,阿梁惨然的笑了笑,再不说话。
杨山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淡淡的说道:“王大人,阿梁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就让衙门去给他判罪好了。至于帮你们联系九黎峒这种事?这种事我们不能做。”
“你们很怕得罪九黎峒?”徐大问道。
杨山笑了:“从我们这里往西南大约二十里,曾经有个村子叫做满山营,他们村子都是好汉,正直、骁勇,连山匪都不敢去村子抢掠。”
“九黎峒在山里征粮、征税,满山营抗争不给,然后呢?”
“一夜之间,满山大火!后来九黎峒在满山营邀请我们这些村子的族老村长寨主去吃饭,说是吃烤肉!”
“你们猜我们在满山营看见了什么?”
“男女老少,从老到小,全被剥了皮抽了骨头挂在树烤成了干肉!”
“大人若是做过熏腊肉应当知道,这肉被熏烤之后会变小,可你知道一个胖嘟嘟的婴儿被熏烤之后会变的多小吗?”
杨山脸再次露出惊悚之色,他比划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小!”
王七麟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
沉一怒道:“阿弥陀佛,咱们之前几次对九黎峒出手,还是太轻了!”
王七麟说道:“没关系,后面还有的是交手机会,到时候咱们把九黎峒给办了就行!”
杨山叹气道:“草民猜测不错,你们果然要对付九黎峒,别怪草民狗眼看人低,诸位大人,要对付九黎峒的可不只是你们几个人,自古以来多少家朝廷要对付他们?本朝为了对付九黎峒付出多少人命你们清楚吗?”
“但他们都对付不了九黎峒,那你们能行吗?”
他笑着摇摇头:“你们不行!”
王七麟淡淡的说道:“我们行不行,得去做做看!”
杨山说道:“行吧,那草民祝诸位大人马到成功!既然诸位大人要对付九黎峒,那草民便不哀求大人开恩饶过我这傻侄子和我这族人了,不过草民也更是不便招待你们吃饭了!”
既然观风卫要对付九黎峒,那连山峒肯定是与观风卫关系越疏远越好,最好是有仇。
这样观风卫抓他们人送去衙门判罪一事反而对寨子来说成了好事。
出了这档子事,九黎峒起码不会怀疑他们暗通观风卫。
王七麟说道:“本官此次来你们村子还有一件事,你们村里有个车把式姓刘,他会唱戏,你知道吧?”
杨山点点头道:“哦,老刘头嘛,草民自然知道,但他已经死啦。”
“他家在哪里?”王七麟问道。
杨山笑道:“草民可能刚才没有说清楚,老刘头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好像是五六年了。”
“他日子过得贫苦,最后用驴车换了一副薄棺材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葬,恐怕现在骨头都烂光了……”
“他住在哪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王七麟问道。
杨山客气的说道:“这个草民就不清楚了,大人们若是有兴趣,那不妨自己去打听一下。”
王七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害怕九黎峒,是因为他们残暴无情,那你就不害怕本官也残暴无情吗?”
杨山坦然一笑,说道:“老头子这一辈子见过的人多啊,自认这双老眼还没有昏花,不至于看人看走眼的太过分。”
“草民看王大人,全身下没有一点残暴无情,所以草民敬畏您却不恐惧您。”
王七麟说道:“那你看的还挺准,本官确实不会出手伤害你们村里人,可是本官可以去给九黎峒留下一句话,告诉他们你们寨子是我观风卫罩着的,他们若敢……”
“王大人您随草民来,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您们歇息一夜,明日草民就带您去老刘头的旧屋。不过你们要想找他留下的东西,那去他旧屋也没用,他剩下的东西都是破烂儿,当时村里嫌晦气,就全给他烧去了地下。”
杨山立马恭谨有加。
“而且现在除了个屋子,他的旧屋什么都没了,有村里人占了用来养老人,现在那屋子里被老人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很埋汰,你们去了也找不到什么。”
王七麟心里失望,脸不动声色:“你带我们去就行了,别的不用管,这样对你们村子更好,对吧?”
杨山冲他拱手施礼。
村里临时能整治出什么好饭好菜?
无非是杀鸡做了个白斩鸡,将平日里省下的腊肉用蒜苗炒了炒,其他的杂七杂八都是山野菜,其中竹笋众多,腌酸竹笋、炒竹笋、凉拌竹笋,还有一些菌菇之流,倒也算别有风味。
另外还有竹筒饭,王七麟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当地的竹筒饭是用竹叶包裹蒸熟的,米饭有股淡淡的竹叶清香。
再就是酒水也不错,正经竹叶青,倒出来的酒水是竹青色的,略有浑浊,味道不算冲,口感还不错。
王七麟随便对付了两口,吃饱喝足后他们就让杨山带着去了老刘头生前居住的老屋。
吃饭时候杨山给他们介绍过了,老刘头是二十余年前来到村里的。
他起初是投奔亲戚而来,身带着不少钱。
结果他那亲戚人很不行,看他带着一笔钱,竟然找机会偷了钱拖家带口的溜走了……
老刘头住的老屋就是他那亲戚留下的,还好他很能吃苦耐劳,便接了亲戚的活在村里开采起石头:
就像来时王七麟看到的那样,连山峒的山石开采相对容易,这是村里许多人家的生计,他们开采石头然后敲打磨碎,优质石头送去给石匠做玩意儿,普通石头则做成固定样式卖出去给人盖房子或者修桥铺路。
老刘头靠着打磨石头攒了一些钱,然后买了驴和车给村里运货。
他多少年来沉默寡言、孤苦无依,最终几年前的某一天,村里人发现他好几天没出现了,又听见他家驴饿的惨叫,杨山亲自带人去打开门后看到他已经死掉了……
说到这里杨山忍不住摇头:“所以人这一辈子为啥要娶媳妇生娃娃?还不是老了有个依仗?你说不找媳妇孤苦一辈子,年轻时候还行,日子过的潇洒,了年纪呢?”
徐大听不下去了:“族老你说话就说话、感慨就感慨,可你冲着大爷是几个意思?大爷没娶媳妇不假,可是这又不意味着大爷一辈子孤苦无依……”
“对,二喷子,以后咱俩一起过日子。”沉一说道,“喷僧不嫌弃你脚臭!”
徐大狂翻白眼珠子:“大爷爷谢谢您嗷!谢谢您八辈祖宗嗷!”
沉一笑道:“阿弥陀佛,不用谢,好兄弟,一辈子!”
山的宅子都不大,居住面积堪忧,许多都没有院子,因为山没那么多平整地,再说院子对于山里住户也没什么用处。
老刘头旧屋可真是够旧,墙壁风吹日晒后风化的厉害,月光照耀下坑坑洼洼,好像老人的脸。
房屋没了门,只是横了块木板象征性的挡了一下,一行人靠近后还没有进院子便有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
王七麟不悦的问道:“徐爷,你脱鞋了?”
徐大捏着鼻子叫道:“滚蛋,这不是大爷脚臭味!吞口,是不是你打哈欠了?”
吞口勃然大怒:“徐爷,你这话几个意思?侮辱人呢!”
徐大解释道:“大爷可不是侮辱你,最近你练《神犬啸天功》练的有点走火入魔,大爷听说你一举一动跟狗一样了?而且还跟狗一样吃屎了?”
吞口气的呲牙咧嘴:“这不是污蔑么?我都解释过多少次,我不是跟狗的举止一样,我是模仿狗的一举一动!还有我吃的不是屎,是酱油放多了的炒鸡蛋!我当时学着狗吃食罢了——我这不也为了功夫有所精进吗!”
杨山赔笑道:“诸位大人莫要争执,这不是你们身的臭味,是、是这屋子里传出来的,唉,这屋子现在住了几户老人,老人们行动不便,就把屎尿泼在院子里,所以味道很大!”
“为什么会住老人?”王七麟皱眉问道,“他们都是孤寡老人?没有妻儿子女?”
“有,孩子不太孝顺,不大管他们,起初是一户人家把爹娘送来,然后其他人家也学着这么干了。”杨山说的满脸无奈。
徐大一下子来劲了,他问道:“这就是娶妻生子的结果?嗯?好不容易养大孩子、好不容易给孩子娶媳妇,然后被孩子撵出家门扔到个寒窑里头?嗯?”
杨山无言以对,只能连连作揖:大爷你可摇了我吧。
王七麟皱眉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秘呢?比如说,被送来的老人是不是养了孩子后,对孩子很不好?所以孩子长大后就不管他们了?”
杨山嗫嚅道:“那、那倒也没有,爹娘怎么能拿着孩子不好?就是这孩子确实,孩子,唉,不孝顺!”
听到这话王七麟就不乐意了,说道:“当今圣以孝治国,你们这村里却发生这种老无所依的事,这是什么?这是民风不正啊!”
自古以来,乡村对民风口碑极为看重,所以才有民风淳朴这种词。
王七麟这么一说杨山脸挂不住了,说道:“大人,俗话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它都有,对吧?一样米养百样人,对吧?”
“我们连山峒这么大、人这么多,这绝大多数孩子还是孝顺的,就是有几户人家的孩子不孝顺,这有啥办法?”
越说他越是郁闷,索性开始倒苦水:“这些个人家的孩子吧,都是混不吝,一个个财迷、守财奴,只认钱不认亲。草民和其他大辈人都责骂过他们,可是没用,养爹娘还得靠他们自己,他们被责骂后当面可以把老人接回去,但接回去以后呢?”
他连连摇头:“他们在家里怎么对老人,咱也不知道,咱就是知道了能怎么样?十二个时辰一直去盯着?”
王七麟淡淡的说道:“多简单的一件事,你就处理不了?你作为本地族老,难道不知道想个法子去收拾一下这些不孝子?”
杨山叫道:“收拾他们倒是容易,可是让他们去孝顺爹娘就难了!这种事跟牛不喝水强按头还不一样,你即使逼着他们把老人接回去,他们也不会去孝顺老人呀!”
王七麟哼笑一声:“所以本官才说,你作为个族老,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叫苦?就这点本事?”
他抬头看向老旧的石屋,沉吟了几声后冲谢蛤蟆招了招手:“道爷你来,杨族老你也过来,本官与你们说一件事,你们给我好好配合,收拾这些不孝子还不是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