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王七麟感觉也挺郁闷的。
太狩皇帝重启观风卫再设卫首之职,目的是让他们进蜀中查祯王。
王七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先去沉一家乡帮他查一下那起经年旧案。
在他预料中应当是从长安城直奔真定府,然后查县志查当地诡事录,能找到线索就帮沉一查出真相,找不到线索他们就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的进入蜀地。
结果从离开长安城开始,一路多事!
他有时候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真是五行缺坑、命中多事?
想到这点他甩甩头,这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应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简单来说,他对老天爷来说有大用,老天爷对他别有安排,现在一切都是命中的考验罢了。
王七麟没有正经念过书,没有考过试,他勇于接受挑战,不怕考试。
所以如果他遭遇这一切都是命运的考验,那他一定要答一份满分卷!
这么想着他撸了一口烤羊肉串,哎,真香。
徐大彻底虚了,马明等人从牛郎沟一路赶来也没正经休息,于是他们又修整了一天。
一顿猛补,徐大的精气神恢复了,然后他嚷嚷着要让含笑主仆付出代价。
修整的时候王七麟又去与含笑主仆谈了谈,这才知道她一介花魁怎么会知晓高良被听天监给拿下大牢的事。
原来含笑身边的婢女叫绿叶,天资优秀,能够修炼,高良手把手将她调教成一个高手。
本来他打算将绿叶培养成自己在本地的助手,去年与含笑相见恨晚,他见含笑总是被男人欺侮,便将绿叶调给她做了保镖。
高良被王七麟送入监狱,这消息当天便传遍了真定府及其周边的黄泉监秘哨中,绿叶也得到了消息。
结果很巧,抓了高良次日王七麟和徐大就去了满春园
含笑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是个有大勇气的女中豪杰。
绿叶手中有蒙汗药,她们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迷了王七麟,然后去换高良活命再亡命天涯。
花魁都有文化,有文化的女人叫女文青,她们都充满着浪漫主义情怀。
根据含笑的计划她和绿叶救出高良之后便效仿大唐时的红拂夜奔三人一起逃命天涯,远离中原的是是非非去孤舟岛逍遥快活。
计划挺美的含笑给王七麟描绘了一幅愿景:
三人去往海外,她攒下颇多家私、高良贪污了更多的钱到时候买一艘渔船。
他们三人白天出海捕鱼,吹海风、看海兽、赏海鸟捕到的鱼虾少了便自己吃多了便去市场换粮换肉。
到了夜里,三人便一起躺在船上看海上生明月、看海上明月共潮生、看斜月沉沉藏海雾,最后在浪花声中入睡,去满船清梦压星河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们虽然没有绑了王七麟却绑了一样很重要的徐大,直到她们没了蒙汗药,改成给徐大喂了媚人药
而且因为徐大在应对蒙汗药时候表现出来的强大抗药性,两人担心正常剂量的媚人药对徐大无用,便给他用了好几倍剂量
结果徐大放出山公幽浮解开了绳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绿叶呜呜的哭了起来:“那狗官,他简直就是禽兽!”
接着就是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王七麟对这场景记忆尤深所以当徐大嚷嚷着要让主仆二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他给拦住了。
把性冷淡整的合不拢腿,这事其实挺残酷的了。
堪称酷刑啊。
上午王七麟将人员做了安排,他、徐大、谢蛤蟆、沉一和胖五一五个人雇了一艘船乘船去往石碑乡。
现在已经没有古籍乡了。
沉一是在上船后才知道这事然后他便落寞了跪坐在船头双手合十,目光戚戚然。
王七麟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便走过去问道:“高僧你还好吧?”
沉一闷闷不乐的说道:“阿弥陀佛,七爷,我们上下坡没了,古籍乡也没了,喷僧没有家乡了。”
王七麟说道:“当然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乡!”
沉一摇摇头:“其实我挺喜欢古籍乡的,我对它印象不深,你看见了,我们这里都是山啊河啊这些东西,小时候我还不傻,我脑子好使,然后我记得我们村很好。”
“有一圈一圈的水田围在山坡上,山顶上有许多树,收了粮食或者摘了果子,我爹娘会收拾干净,然后送去乡里头卖掉。”
“我爹一年能去好几趟乡里,但只要入秋去乡里就会带着我,卖掉粮食卖掉果子,然后给我买个糖人买点甜饼,我不喜欢吃糖葫芦。”
他说着冲王七麟笑了:“我们这里没有山楂,糖葫芦很贵,我不爱吃,因为吃了以后还是想吃。”
“我爹曾经跟我说过,什么时候家里一亩水田能产五百斤的稻子,就给我买糖葫芦吃。”
“于是我那时候天天憋屎憋尿,去我家水田里屙屎屙尿,因为屎尿很肥,能让稻子长得更好。”
“村里人家都笑话我,我小时候脾气不像现在这么好,我小时候脾气很不好,谁笑话我、不管笑话我什么,我就去跟他家孩子打架。”
徐大坐过来递给他一个酒壶,问道:“大喷子,你认真的?”
沉一接过酒壶点头道:“当然认真的,我会很认真跟他们家孩子打!”
徐大翻白眼说道:“大爷是说,你说你现在脾气好,这句话是认真的?”
沉一斜睨他道:“你没见过我小时候脾气不好的样子,哼哼,我跟所有人打架都会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要赢,如果输了也不要紧,我就去打他们家的猫狗鸡鸭。”
正依偎在一起的八喵和九六一起抬起头震惊的看着他: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真是从小就不干人事!
沉一说着露出自豪的笑容,但很快笑容隐匿:“可是,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也没有见到他们家的猫狗鸡鸭。”
他呆了一下,又说道:“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船从一片小山边上经过,船家喊道:“坐稳了,这里水有点急哟。”
大苇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河边有一些木板,船家说这是不熟悉当地水情的船走夜间路,然后船撞上山石被毁掉了。
王七麟看到山上有房屋有水田,便问道:“这些船板没人要吗?用来修车子、打猪圈鸡鸭圈舍不都是好东西?实在不行晒一晒可以烧嘛。”
船家挠了挠下巴笑道:“山里有的是木头,大家伙不缺这点东西。”
王七麟摇头。
从沉一刚才的话里就能听出这山里人家的日子多难过,船板都是优质木材,他们可能放过这样的便宜?
他问道:“是不是这河里有诡事,你们不敢捕捞里面的鱼也不敢捡河里的木头?”
船家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大爷你误会了,怎么可能呢。”
谢蛤蟆淡淡的说道:“这里河水虽然湍急,可是并不算都险峻,敢夜里走水路的船老大都得有两把刷子,他们不至于连这么个小河段都淌不过去吧?”
“是这河里有东西害他们的船,老百姓所以不敢捡这船木,怕招惹到河里的东西,对吧?”
船家快速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一个劲的摇橹。
这就是答案。
船在水上漂,从一座座小山之中穿越而过,像是陆地行舟,翻山越岭。
这是独特的荆楚风光,是王七麟在北地体验不到的风情。
山里水田不多,更不够肥沃,所以房屋农舍分散的很开。
船行一路,王七麟看到不少人家。
这样他问沉一道:“你们村里多少”
“到了。”沉一忽然说道。
王七麟问道:“什么?”
他接着反应过来:“到你们村了?你的记忆没问题?”
大苇河经过一段狭窄险滩后变得开阔起来,更有一处奇景出现:河流从两瓣山之间穿过。
那本来是一座不算高大但延绵颇长的土山,如今山从中间被劈开,就像是被天地巨人切香肠一样从中间切走一块,宽阔的大苇河从中贯穿流淌,两片山矗立两端。
有点像是水穿一线天,但这里的线很宽。
沉一贪婪的看向四周,喃喃道:“我不会记错的,好多个夜里,我都会来到这里,自从咱离开襄阳地界,我就老是梦到这里。”
王七麟想问他都会梦见什么,这时候船家哆嗦着问道:“你家?这这这,老朽唉,老朽敢问一句,这位年轻的师傅老家是哪里?”
沉一指向前方河道,说道:“就是那里。”
老船夫顿时面如土色。
他慌张的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紧紧捏在手里,壮胆叫道:“朗朗乾坤,妖魔鬼怪”
王七麟失笑道:“老丈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鬼,我们都是人。”
老船夫忌惮的看向沉一说道:“可是他说他家、他家就在前面,前面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外乡人,我我,老朽知道一些事,前面那段河里葬了许多人啊!”
王七麟说道:“他的家人就被葬在了里面,但他从中逃了出来。”
老船夫吞了口唾沫,还是忌惮。
到了这一段河流后,王七麟本想让他停下船,但是老船夫不听他们命令,闷着头一个劲往前摇橹。
谢蛤蟆对王七麟摇摇头,道:“无量天尊,先纵览全局。”
船往前行,王七麟往两边看。
这里山上有一圈圈梯田,但已经完全荒芜,春天草木旺盛,杂草丛生。
前面他已经发现了,山里能用作农田的土地少,老百姓只要有合适的土地就会开垦成良田,山里人对土地资源是很爱惜的。
可是这里的农田已经开垦出来了,一圈圈的就是梯田,却没有人来种植。
很诡异。
船再前行,丰茂的杂草丛中忽然出现一条空隙,像是有大蟒盘旋而过,这片陆地空隙扭曲蜿蜒,明明两边草势长得旺盛,可就在中间没了草。
像是一条路。
王七麟指向这条空隙问道:“老丈,这”
“老朽什么也不知道。”船家闷着头专心致志的摇橹,摇过这河段后,他从船尾摸出来三碗白饭,一一扣入河里。
再往前出现码头,沉一奇怪的问道:“这是古籍乡的码头?”
船家抿着嘴不说话。
王七麟有点恼了,问道:“我们问个问题你都不回答?也太冷漠了吧?”
船家还是不说话,只低着头摇橹。
胖五一阴沉着脸站起来说道:“老头子,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把我家七爷的话当放屁呢?”
王七麟直接闭嘴了。
徐大说道:“老丈,船资我们可还没有付给你呢。”
这话倒是有杀伤力,船家无奈的说道:“哪里还有古籍乡?只有石碑乡了,这地方就是石碑乡的码头!”
沉一猛的站了起来:“你胡说!那古籍乡的码头呢?古籍乡也有码头啊。”
船家沉闷的说道:“唉,大苇河改道啦,后生,大苇河改道过呀,它改道之后穿过古籍乡,古籍乡的码头早就成了荒地!这是石碑乡的码头!”
听到这话沉一有些失魂落魄,他问道:“那我们到石碑乡了吗?”
船家点头道:“自然。”
沉一露出惊悚的表情。
王七麟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个样子,急忙按住听雷神剑问道:“怎么了?有古怪?”
沉一喃喃说道:“我记忆里,我们村隔着乡里很远,要走很远,隔着石碑乡更远,怎么会这么近呢?”
徐大拍拍他肩膀说道:“因为你长大了。”
沉一回过头去看向来路,说道:“人只能长大,不能变是吗?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落寞,只有惶恐和迷茫。
王七麟突然感觉挺心疼他的。
沉一一直疯疯癫癫,永远都是积极向上、开朗乐观。
他认识沉一已经一年多,他们一起走过万里之遥的路,可是一年多的时间里,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没见过这样的沉一。
五个人在渡口下船,渡口之后是山包,绕过山包后还有山,但山之间有大片平整的空地,繁多的房屋有序的坐落在空地上,一条大路蜿蜒贯穿这地方。
这就是石碑乡了。
今天恰好是乡里的大集,挺多人来赶集,可是却没有多少人是走水路来的。
王七麟在山头上俯瞰大苇河,水流汩汩,这不是一条母亲河,这一条要命河。
天下承平,百姓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坦,集市叫做乡村大集,规模却也没有多大。
买卖粮食的、蔬菜的、水果的,还有一个肉食摊和几个水产摊子。
也有卖糖葫芦的,王七麟买了一根递给沉一:“吃吧。”
沉一拿着糖葫芦皱起眉头看了一阵,然后他抬头问道:“你是不是想当我爹?”
王七麟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道:“又疯疯癫癫的了,我是可怜你啊!”
“要是我有你这么大的儿子,绥绥还不得剥了八喵和九六的皮,把它们俩给炖成狼虎斗?”
八喵和九六惶恐的对视一眼,下意识的凑到一起:又关我们什么事了?
古籍乡不算多富庶,自古荆楚之地的山里人家就穷困的很,几个人在集市上简单采买了两样当地特色小吃,便绕着乡里看了起来。
乡里头多是寻常茅草木屋,只有偶然间能看到砖瓦大房。
这种乡里头很是封闭,一年难得见到多少陌生人,特别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外乡人,所以他们到来后便吸引了一些乡民的注意力。
而且他们五个人里头有书生有杀猪的有和尚有道士,这组合确实难以让人安心。
于是他们正在转悠呢,然后被人堵住了。
两个面目相像的汉子带着一群吊儿郎当的青年围了上来,一个汉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冲他们点点头:“哪里来的?”
谢蛤蟆一甩袖子露出手:“无量天尊,贫道来自”
“你闭嘴,没问你个穷酸道士,我问你。”汉子阴鸷的指向王七麟。
王七麟站在位,走路说话时候也是周围的人来找他说话,所以汉子一眼看出谁才是正主。
不过汉子展现出来的态度很是蛮横霸道,王七麟这人最是不吃硬,他给徐大使了个眼色。
徐大顶上去问道:“你们什么人?官差?衙役?凭什么来盘问我们?看你们老母牛倒立,牛逼冲天啊?”
另一个汉子指向砖瓦大院,阴冷的说道:“那是我家,你们冲着我家指指点点,我当然要管,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强盗小偷?”
起初说话的汉子则挑起下巴看向他们傲然道:“凭什么?就凭这里是石碑乡,凭我是乔振雄,凭我爹是乔木生!”
徐大回头问:“乔振雄、乔木生?你们谁有印象?”
王七麟还真对这名字隐隐有些印象,他快速的琢磨了一下,问道:“乔振英是你什么人?”
乔振雄说道:“我大哥。”
王七麟点了点头。
徐大低声问道:“七爷,熟人?”
王七麟笑了笑道:“正常操办。”
徐大指了指乔振雄兄弟说道:“我们在这里,与你们没关系,你们赶紧滚蛋。”
一听这话,乔振雄仰头大笑:“牛逼,你牛逼啊兄弟,在石碑乡还没有人跟对我乔振雄这么说话!我从没见过”
“大爷心肠好,今天帮你开眼界,现在你不是见到了?”徐大吃了口糖渍藕片说道,“哦,不用感谢大爷。”
乔振雄狞笑挥手:“给这几个外乡人上点颜色。”
几个歪眉斜眼的青年立马围上来。
王七麟等人纷纷往后退。
徐大要装逼了!
但青年们却以为他们害怕了,大声道:“现在想跑?晚了!哪里跑嗷!”
他惨叫一嗓子,被徐大一记狗拳给焖倒在地。
这些青年只是普通泼皮,徐大一拳一个小朋友,左一拳右一拳,一圈下来地上的青年真是歪眉斜眼了刚才是装的,现在是真的。
做壁上观的乔振雄兄弟一看这样子面色一变,转身就跑。
徐大狞笑:“现在想跑?晚了!哪里跑!”
他迈开大长腿几步追上去,王七麟看到后点头道:“千年前的曹子建若有这样的大长腿,那被曹子桓给设套困在宫里的时候何须费尽心思得七步成诗?他可以直接七步跑出宫!”
乔振雄兄弟也会些拳脚功夫,还想转身与他来个硬碰硬。
可是徐大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临场反应和浑身杀气绝不是两个乡里泼皮能比!
两个泼皮被先后砸翻在地,与之前的青年们相比无非是徐大多费两拳的区别。
徐大一顿开捶,将泼皮们捶成了婆婆。
乔家称霸乡里已久,赶集的乡民看到后暗暗称快。
乔家兄弟搀扶着起身,老三乔振豪气急败坏的叫道:“好,有种!”
“当然有种,男子汉老爷们没有种那能行吗?哪像你们几个兄弟这样没种?哦,你们没有孩子吧?没有种是生不出孩子的。”徐大接话道。
乔振豪一口气憋得眼前泛黑,他怒吼道:“口舌之争算什么?你们等着,有种等着,看我去叫我家护院,看他们怎么弄死你们这些狗杂种!”
一听这话在旁边看热闹的九六不高兴了,老娘做什么了?凭什么把火烧到老娘身上?不过既然你们要往老娘身上惹火,那就别怪老娘发火!
它跟脱缰的烈马一样狂奔出去,冲着乔振豪的小腿开啃。
面对疾风吧!
乔振豪惨叫,乔振雄大怒要去踢狗,这时候却感觉到什么在身后挠自己的腿。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人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只黑猫,这黑猫人立在地,前爪搭在一起冲他弯腰行了个礼
盯裆猫在此,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