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年,愣是被这种人搅和了,扫兴。”
蝶夫人起身,面上带着些许不快。
继夫人抿了一口茶,眸中闪烁着些许异色光芒,她唤来姜弄琴。
“你何时启程?”
姜弄琴垂首,恭敬地道,“再过五日,待河间诸事安排妥当便上路前往象阳县。”
继夫人道,“早些带着婉儿离开吧,拖得迟了恐怕会生出变数……”
姜弄琴脸色一变,犹豫着道,“可是夫人,若是那个泼妇下次再上门……”
继夫人轻蔑地道,“来了又如何?下次再来,直接打断她的腿。”
张夫人虽然是来闹事儿的,不过她闹得也对,因为失踪的上官婉的确在柳府躲着。
上官婉来到柳府,与其说是她自己留下休书逃人,还不如说是继夫人看这个丫头可怜,给她出了点子,又提供了一个庇护之所,不然的话,上官婉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
继夫人也曾见过聪明活泼的上官婉,记忆中这个丫头一直都是娇生惯眼的名门贵女。
只是再见面,却不想那样鲜活美丽的少女,竟被折磨成那般憔悴、了无生机的模样。
这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上官婉的母亲因病去世,父亲随后续弦娶了填房。
填房乃是中诏贵女,不算是高门大户出身。
只是填房而已,身份要求不高的。
填房是庶女,带来的嫁妆也不丰盛,唯一的亮点大概是好几套女四书。
她自称熟读女四书,平日言行更是按照书中内容执行。
说来可笑,那般低微卑贱的模样,倒是将妯娌婆母伺候得舒心。
老夫人被捧得舒服,随口说,让继室好好教导上官婉,别冷落了她。
这个继室便拿着鸡毛当令箭,又用女四书去教导上官婉。
上官婉哪里肯答应?
世族贵女的傲气,她对女四书上面的内容嗤之以鼻。
这对半路出家的母女闹得相当不愉快,一开始上官家人还偏向上官婉。
时日一长,那位继室又怀了身孕,上官婉的优势顷刻缩小,反而被这位继母压了一头。
真正导致上官婉悲剧的导火索则是她第一次定亲。
原本男方说愿意等她出孝,可那位继母不知从哪儿听闻上官婉曾经落入匪窝,竟然说上官婉是失贞之女,当然这话不是当众说出来的,可的的确确流传出去。
男方心中膈应得不轻,他的母亲又读了女四书,深深书中的内容很有道理,越发觉得娶了上官婉这样的失贞之女,有辱门楣,便强硬将这桩婚事给退了。
因为“失贞之女”这种名声被退婚,上官婉成了整个河间的笑话,上官氏也深以为耻。
那位继室“慈母仁心”,自告奋勇教导上官婉,并且给她又定了一桩婚事。
河间张氏嫡子,身份地位不如上官氏,但也不算太差。
只是,上官婉后来才知道自个儿继母用心险恶。
继母与张赵氏,也就是刚才过来闹的张夫人关系交好。
那个张氏嫡子竟然是个天阉,还体弱多病,只吊着一口气了,根本不能人道,继母打着为上官婉好的名义,给她定了这么一桩婚事,直接将上官婉推入了火坑。
不过,这事情还没完呢。
那个病怏怏的张氏嫡子在婚前一命呼呜,继母以“婚事已定,婉儿便是张氏之妇,岂可再嫁他人”为由,劝说上官婉嫁过去当望门寡,话里话外全是埋汰,一遍又一遍提醒上官婉是“失贞之女”,张氏那边也不干,说上官婉克死了她儿子,坚持要上官婉嫁过来为儿子守节。
上官婉孤立无援,家人几乎站在了继母那边,她只能凄凄惨惨地被强硬嫁到了张府。
病秧子死了,她便要穿着嫁衣跟一只公鸡成婚,婚后第二日受婆婆冷嘲热讽。
随着女四书在河间的流行,上官婉的日子越发艰难。
不仅仅是她,那些曾经牵涉入匪窝的贵女,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
继母与张氏交好,无意间提及女子若是耐不住寂寞,有可能自渎泄、、/欲。
这也是破坏名节,不守贞操的行为。
在中诏,刚烈的望门寡会自断手指以示守贞决心,张氏便担心上官婉年纪小,有可能给他儿子戴绿帽,希望上官婉也能自断手指,免得受不住寂寞自渎,上官婉哪里肯依?
但她在张府孤苦伶仃,上官家族又没人觉得她无辜。
若是再不想办法,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张氏步步紧逼,上官婉咬定牙关不肯答应,心中承受的压力何其大?
终于,趁着上山礼佛的机会,她干脆选择了自尽。
结果肯定是没有死成,因为她被继夫人阻拦了。
听了上官婉的经历,继夫人不由得想到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心下一软,答应救她。
没几天,张氏耐心告罄,准备让人砍掉上官婉的手指。她留了一封休书,在柳氏部曲的帮助下顺利逃出张府,为了稳妥,她并没有住在柳府,反而住在部曲营地,一躲便是大半年。
半月前她的踪迹不慎泄露,张氏屡次派人上门要人。
这些人都被打发了,最后张氏不得不亲自带人过来。
因为这件事情,姜弄琴也没心情吃什么新年宴,脸色一直很阴沉。
上官婉早已经换下贵女装束,换上布料粗糙的平民衣裳,如今在部曲适应得不错。
“弄琴姐,张府那些人已经走了吧?”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害怕,神色异常紧张和畏惧,全然没了曾经的勇敢和张扬。
“我们要提前动身北上。”姜弄琴道,“婉娘子一起走吧,留在这里,迟早瞒不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上官婉留下了休书,但张氏已经认定上官婉哪怕死了也是他们的魂儿。
若是被抓回去,恐怕要狠狠磋磨,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传出她暴毙的消息。
姜弄琴这两年救了好些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子,她们俱是女四书的受害者。
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如此艰难,为何还要给无辜女子施加如此多的残酷枷锁?
在如今这个宗法凌驾律法之上的时代,宗族要将不贞之女抓去沉塘,那真是死路一条。
上官婉憔悴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旋即狠心下来,道,“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