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埋首温热的胸膛,她呜呜咽咽的高喊。
从未说过,这么直接的话。
他没要求听,她亦觉得,女儿家羞怯,彼此心知肚明便好。
但,不得不说了。
她要告诉他,告诉阎君,告诉天,告诉地……
非常非常爱他。
剥离的“爱”魄,与她融为一体。
遂,不要再让他感到一丝丝疼痛了。
景元帝怔住了。
指间的信纸飘飘荡荡而下,落于地面,无暇去管。
同样怔住的,还有殿内的几位臣子。
目瞪,口呆。
有人举着展开一半的图纸,僵在半空。
有人端着茶盏,忘了喝。
有人捧着一叠折子,维持走路的姿势,静止不动。
虽说光线缘故,他们几个分散于暗处。
可娘娘,真的……一点没察觉吗?
偏偏她意犹未尽,继续坚定道:
“我爱的,不止是你俊俏的外表,沉稳从容的气质,连你生气发怒,威严凌厉的样子,也好爱好爱喔!”
群臣的眼神,慢慢变了。
笑意与揶揄,在殿内无声传开。
皇后于上书房,当众示爱帝王,这种事,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茶余饭后,有了新话题,史官,有了新题材。
饶是镇定如他,亦脸颊泛红,耳根发烫。
“皇后,你……”
轻咳一声,试着退开一些,让她看清情势。
岂料,惊惶不安的女子收拢手臂,抱得更紧了。
“不要生我的气……呜呜……我错了……不管你原不原谅,还爱不爱我,我都会一直一直爱你的!”
感动之余,哭笑不得。
他压根没生她的气,何来原不原谅之说。
“我……”
话到唇边止住,他抬头环顾四周。
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饱含期待。
呵,平日里上朝议政,疲累不堪,呵欠连天。
窥探别人夫妻间情事,倒是精神奕奕。
黑眸眯起,以目光示意:
退出去,赶紧的。
瞧不成热闹了。
群臣只得收拾妥东西,打道回府。
他转向傻愣愣的宫婢:
“怎么回事?”
珠夏忙道:“娘娘哭醒的,许是梦魇了。”
他吁了口气,原来做噩梦了。
想必是梦到什么与他相关的事吧,孕妇心思敏感,情绪波动较大,一时未走出,遂来寻求安抚。
轻拍纤背,俯身贴着她耳畔哄道:
“囡囡别怕,我也……一直一直爱你的。”
珠夏的脸,红了。
悄悄站到殿外去吹凉风。
她鼻音浓重的“嗯”了声,仍然抱着不松手。
于是,景元帝多了条“胖乎乎”的小尾巴。
批折子时,坐膝头,靠在他怀里,时不时打个哭嗝。
到了晌午,坚持为他布菜,堆得满满的,然后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吃完。
午后,通常她是要小睡一个时辰的。
可今日,硬撑着不肯回宫,道他去哪,她就跟去哪。
没办法,只能陪她一起,在后殿的小榻休憩会儿。
待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看着那只犹攥紧衣袖的手,他无奈又愉悦的笑了。
不知她梦到什么,却是死活不肯说。
这般缠人爱娇的小妻子,头一回见。
不过,他真是高兴极了。
自此,皇后娘娘对帝王,愈发的百依百顺。
抱抱亲亲,殿内殿外缠着,更是常有的事。
秋去冬来,气温骤降,然而皇宫内,依然处处春意盎然。
景元九年,仲春望六日。
迎春花盛开的季节,苏皇后平安诞下一名小公主,取字嫣。
喻意,花朵美丽。
时隔多年,宗正寺卿终于有机会再度翻开那本朱色玉牒了。
小公主不负其名,三岁多就出落得比花儿还娇艳水灵。
大大的眼儿,挺翘的小鼻尖,嫣红的小嘴儿,且十分能说会道。
“父皇,父皇,抱抱!”
迈着短腿儿奔向刚回宫的男人,小手举得高高的。
没人能拒绝,景元帝亦然。
抱起软绵绵,香喷喷的小身子,一双小手随即搂住他的脖颈,甜腻腻道:
“嫣儿好想你啊。”
他满足一叹,总算不用暗暗羡慕四弟了。
“嫣儿乖吗?”
父女俩开始日常对话。
“乖的。”歪着小脑袋,对他咬耳朵,“母后不乖哦,她只顾打珠子,没好好用膳。”
打珠子,即拨算盘。
他佯怒的板起脸:“看来父皇得严加惩罚她了。”
大眼儿转了转,小声道:“也别太凶,昨天晚上,嫣儿睡不着,去内殿找母后,听到她在哭,是不是您打她了呀?”
“哭?”他努力回想昨晚做了什么,惹得妻子落过泪。
“对呀。”小公主以“别想耍赖”的眼神瞪他,“一边哭,一边叫着‘不要’……”
“咳咳……”
“皇上恕罪。”乳娘上前,红着脸道,“奴婢当即就抱走了。”
“嗯……往后,让嫣儿早点睡。”
“是。”
“父皇,别打母后,知道吗?”皇甫嫣不依不饶。
“……”
这种时候,他有些想念寡言的太子。
过了几日,枭阳出使大祁的重臣到了。
为表示欢迎,特举行了宫宴招待。
当双方打了照面,她惊喜万分,一把握住女子的手:
“苏曼?”
“好久不见,苏其格。”苏曼笑着介绍身旁高壮的男人,“这是我夫婿昂沁,此次的使臣。”
昂沁恭敬的行了礼,可对皇甫玥的态度并不太热情。
“听说我曾喜欢过大祁的帝王,气量小的很。”苏曼凑近了,低声解释。
她笑着调侃:“那说明,是真心在意你的。”
赞同的点头,毫不掩饰道:“我也最在意他。”
每个人,都会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那位。
“我小女儿,雅若。”
从身后牵出一名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十分讨喜的长相,漾着甜甜的笑,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还不会说中原话,带过来见识见识。”
“与嫣儿差不多大呢。”她连忙唤来一双子女。
小太子八岁多了,身高抽条,一袭玄色暗纹衣袍,发束玉冠,已具少年感。
那张脸,格外俊秀,但没过多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举止得宜,进退有礼,可见管教甚严。
“真是完美融合了你们二人的长相。”苏曼啧啧称赞。
儿子被夸,她自是欢喜的,虽然这话听了无数次。
两人正聊着,忽地,小雅若挣脱开娘亲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啊……”小手直直指着小少年,似乎说了句什么。
“太子,她叫你哥哥,想……请你弯下腰。”对女儿的话,苏曼亦有些奇怪。
再漠然,不可能对一名三岁多的小女孩摆脸色,皇甫致依言而为。
“嘻嘻……”
小女孩笑得开心极了,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捧住那张俊俏的脸,在所有人皆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撞了上去——
花瓣一样的小嘴儿撞上少年优美的唇。
“唔!”
桃花眼倏地瞠大,充满了不敢置信。
可唇瓣传来的剧痛,提醒他,这,并非一场荒谬的梦。
大祁的太子,众目睽睽之下,被强吻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天啊……”苏迎春为儿子上药,心疼的嘀咕,“那小姑娘瞧着秀秀气气的,怎么下嘴这般狠呢。”
好好的儿子,啃得破了两处。
“娘娘,苏曼夫人说,要领着小姐,亲自来请罪呢。”
闻言,皇甫致嫌恶的皱眉:“母后……嘶,不。”
开口即牵扯伤处,看来明日的早课是做不成了。
“代我回复苏曼,请什么罪呀。”她搁下药瓶,不在意的挥挥手,“我家是皇儿,又不吃亏。”
“母后!”
小太子难得动了怒,却碰上父皇投来的警告眼神,默默低下了头。
抿着唇,恭恭敬敬请了安,告退回殿。
待儿子走了,她倚向手执书卷的男人:
“哎,这事儿,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他不是很明白。
她想了想,换了种询问方式:“你幼时,可有被强吻过?”
拈着书页的长指顿住,他似笑非笑:
“你觉得,谁敢?”
“唔,所以说……”视线落于薄唇,她心痒痒的,窃喜道,“我是第一个吻你的吗?”
不经意间,问题跑偏了方向。
“对。”他毫不迟疑的承认,见那双水眸倏地亮了,倾身低喃,“初次不也给了你么,可要负责的。”
“我……”她伏在他肩头,声如蚊呐,“不是一直在……负责么。”
啪嗒!随意丢开书册,带过一阵微风,摇曳起烛火。
帐幔垂下,隐约传出呢喃。
“来,咬着被角。”
“……为、为什么……”
“你叫得太大声,嫣儿都听见了。”
“啊?你、你……”
“不怪我。”
“……呜。”
真是,人善被人欺。
孟冬望九日,祭祖。
固阳山,风景依旧。
祭天,念祭告文,献祭品……流程不变。
事毕,她独自来到华太后的陵前,回首望了眼不远处的三人——她出色的夫君,俊秀的儿子,及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悠悠笑道:
“皇祖母,您说得没错,一切,会好起来的。”
而且,将越来越好。
“囡囡,过来。”
山顶的花树下,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笑意晏晏。
柔荑置入掌心,她与他并肩而依。
眼前,是锦绣江山,足下,是辽阔大地。
然而,山河远阔,人间星河,皆只因,身旁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