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从未见过水流之主伊苏,她也从没想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邸后会是那样。
她被关在一块四四方方、蓄满水的方块中,浑身赤裸,四肢被湖蓝色条带束缚着。
那个蓝色头发的人就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就像打量一尊精致的雕塑,抚摸过每一寸肌肤。
然后她的身体被撕裂,仿佛灵魂都被贯穿。冰冷的力量沁入血液,从毛孔钻出,汇聚到背后,仿佛凝结成了印记,每一笔都疼的钻心剜骨一般。
屈辱和悔恨包裹了她,但很快,这些就被无尽的痛楚取代。
她像一艘在痛苦的海洋中漂泊的小船,被惊涛抛上天空,又猝尔被卷入海底。海水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折磨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这样过去多久,直到她感觉仿佛肌肉都被融化在了水中。这时一桶又一桶的岩浆般的液体被倾倒进来,蓝色液体变得通红,冰凉被灼热驱走,从仿佛冻结时间的寒冷转为融化一切的炎热。
她就像身处滚烫的沸水中,皮肉被人用刷子活生生刷走。
接着,又是冰凉的湖水……
周而复始。
她无法挣扎,一次次因为疼痛晕厥过去,又一次次被疼醒,直到后来灵魂仿佛都麻木了。
等到她最终被释放出来,就成了这样半人半龙的怪物。
以前那些人,仙吉尔族长,梅米昂族长……他们都匍匐在她脚边,看向她的眼神宛如神邸。
她也感觉到自己身体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而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你是水流之主最虔诚的信徒。
你将带领夜之子成为洛坎的主宰。
在那以前,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水流之主的虔诚。
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了怀疑的能力。
……
阿玛瑟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蒂娜,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沐言说过的一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说人都是主观的,最感同身受的永远都是自己,所以也经常陷进自己的世界走不出来。
所以人也往往最容易感动、说服自己,一些过多的解读和脑补,往往会让自己失去理性,失去自我批判,自我认知能力。
现在或许就是这样。
他不清楚蒂娜经历过的痛苦,但他很清楚一点,在这一连串过程中,他能做到问心无愧。
他也不会心生怜悯,因为他很清楚,真正无辜的是失去了父亲,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依德丽尔,是失去了爱人,被神灵迫害在赫鲁沦为奴隶的格雷泽先生。
但不是眼前这个精灵。
“蒂娜小姐,请抬起你的头。”
蒂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在她印象中,阿玛瑟从未这么与她说过话。
“新月469年,金月盖过暗月的那个夜晚,你在哪里?”阿玛瑟问。
蒂娜嘴角勾起,仿佛讥讽道:“呵,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或许你重新跪在——”
“回!答!我!”
她的话语被打断,同时铺天盖地的银光包围了她,蒂娜甚至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架在脖子上。
眼前是阿玛瑟平静的双眸,深不见底,死一样寂静。
她盯着这双眼睛,莫名感觉到悲伤,好像什么最心爱的东西永远离开了自己,再也抓不住了。
她感到自己从悬崖边跌落,正在下坠,耳畔是呼啸的寒风,身下是滚烫的岩浆,她仿佛都能感觉到背后的滚滚热浪舔舐着肌肤。
她伸出了手,可站在崖边的精灵漠然望着她,无动于衷。
随后,她坠入怒火。
“你为什么还记着她!!”
蒂娜的爪子握住了剑尖,即使镀着银色剑气,后者也像玩具一样被卷成一团。
“你为什么不忘了她?为什么张嘴闭嘴都是她!
“她不值得你去爱,你爱她甚至超过了你自己,你甚至忘了自己!
“她根本不爱你!她是个自私鬼,她在诱惑你走向死亡,她是在伤害你!
“而我不一样……我没有她那么自私,我不会让你忘记自己,阿玛瑟,我会让你珍惜自己,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才是……”
蒂娜的理智正在消退,她拼命挥舞着双爪,试图将眼前的精灵抱在怀里。
凌冽的爪风一次次击碎了阿玛瑟的长剑,要不是他身处银之领域,有用之不竭的长剑,或许就得遁走了。
可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退缩?
“你错了,蒂娜。”
阿玛瑟的声音依旧沉稳。
“我们彼此相爱,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她占据了我的整个心脏。”
“够了……够了!!”
“但同样,她爱我也胜过爱自己。”阿玛瑟借着对方的力量后跳一段,拉开距离,单手捂着胸口:“对这一点,我们从不怀疑对方。”
“啊啊——”
蒂娜彻底陷入了疯狂,她像一只暴怒的山猫,挥舞着爪子冲向阿玛瑟。
……
沐言在旁边看的频频摇头。
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还好苏利亚不是这样。
“喂!”
一只手在他肩膀拍了下,我们的学者被吓了个半死。因为担心感知网会干扰阿玛瑟的领域,他就收了回来,没想到竟被人偷袭了。
他没好气地转身,伸手捏着苏利亚的脸蛋。
“你突然跑来干什么?”
“唔唔姆!”苏利亚的话含糊不清,拍掉他作怪的手,揉着脸指了指角落围观的埃利尔。
“这个人也来了,他还从瑞奇那儿带走了另一个精灵,格雷泽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我们要不要……”少女瞄了埃利尔一眼,做出一个恶狠狠的枭首动作。
沐言顿时哭笑不得,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唉哟!”
“想什么呢,埃利尔先生只是担心阿玛瑟,他心系每个精灵的安危。”
“那那个女人呢?”苏利亚偷偷戳了戳指头。
“你说仙吉尔?啧,我用脚想也知道,那是他的老……”
“老什么?”
“老同学了吧。”
“老情人才对吧喂!”
……
被两人揶揄的埃利尔此刻正静静观望着,站在他身旁的仙吉尔已经醒来,并且她的眼神仿佛钉在了埃利尔身上。
“夜语家族的人……向来都是这么顽固吗?”埃利尔喃喃道,他没回头,但他知道仙吉尔在看自己。
“属于哪个家族并代表不了什么,晨风家的人就一定会死板吗?不见得吧。我们也出过依德丽尔这样的短尾鹿,甚至我觉得艾瑟拉那个小姑娘更符合你的审美。”
“不,你更符合我的审美。”埃利尔微笑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精灵拥有完美的侧脸,仙吉尔竟然看的有些入神。
她似乎回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看着月色下的他,然后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你会杀了我吗?”她突然问。
埃利尔神色微滞,但很快恢复正常,他刻意岔开了话题。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新月304年(信仰历546),被你抓出来那个人类伪装者,他回来了吧?”
仙吉尔想起格雷泽在她耳边说过的那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的,他回来了。”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是说新月469年那天晚上,我记得从那以后,阿玛瑟就变得不正常了。”埃利尔轻声道,他看着前方那个眼神坚毅的精灵,回想起当年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而且从那以后,依德丽尔也消失了,不过在那之后不久,我听说珈蓝有一位名声鹊起的彩虹法师,叫做丽娜·因巴斯……”
仙吉尔对此毫不惊讶,反而接着话头侃侃而谈道:“没错,依德丽尔去了珈蓝,丽娜就是她。现在的珈蓝,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法师圣地了,元素之主的光辉洒遍浮空城,任何人都无可避免。你们没有未来的,放弃吧,埃利尔。”
“果然吗……那上一个问题呢?”
“很简单,新月469年,金暗交织之夜,水流之主派格雷泽和我演了一出好戏,他当着阿玛瑟的面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实那是蒂娜假扮的。”
仙吉尔嘴角噙着讥讽:“当然,那个格雷泽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具强大的灵佣罢了。不过有趣的是,我最初的任务只是‘送依德丽尔去法蓝城’这样简单,之所以会让那小子险些崩溃,这一切都是因为蒂娜。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坚持的所谓‘高贵’,只是披在憎恨和嫉妒之外的一层外衣罢了,她憎恨和嫉妒身为半精灵的依德丽尔,她对阿玛瑟的执念险些毁了他。原本格雷泽的出现只是为了带走伊丽,但她的坚持,让伊丽的离开充满了血腥味,这一点连她本人都不知情。”
仙吉尔手指轻捻,解开自己缠绕在一起的头发,叹道:
“但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的命运会反复纠葛缠绕在一起。这仿佛是水流之主的预见,他允许了那场闹剧的发生,也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你的所见,都是神的旨意。”
埃利尔微微摇头,似乎在表达质疑和否定。
“其实你不是这么想的……”
仙吉尔身子一颤,嘴巴几经张合,最终还是没说出话。
埃利尔盯着她,仿佛直视她的心底。
“我比谁都了解你……如果你仍旧这么坚持,那就不会有这段话。你之所以表现的这么坦然,是因为放弃了抵抗……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你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仙吉尔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情不自禁扬起的嘴角。
我比谁都了解你……
能听到这句话,似乎就够了。
再度抬头时,她已经恢复了正常,一副高傲淡漠的样子。
“我拒绝回答。”
正如埃利尔说的那样,当她坚持什么时,就不会多啰嗦一个字。
“可是……”
他还想问些什么,这时场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
尽管蒂娜浑身刀枪不入,攻击也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但她毕竟失去了理智,手段毫无章法可言。
对比之下沉着的阿玛瑟就好多了,在经历了起初的捉襟见肘后,他渐渐习惯了对手的节奏,也适应了防守。
他平时可没少跟西利欧或是苏利亚交手,白鸦这种主防守的剑术自然驾轻就熟。
蒂娜的攻击无法长久保持,就在她透露出一丝疲态时,阿玛瑟的反击开始了。
精灵的剑尖刺到鳞片缝隙中,轻盈地划过,带走一串岩浆般的血珠和几枚鳞片。
“啊啊啊——”
蒂娜痛苦地尖叫道,眼里泛起嗜血的神采,再度挥爪出击。
阿玛瑟丝毫没有被干扰,剑尖穿过蒂娜爪子间的缝隙,命中了她的脖子。
但精灵还是在最后关头偏斜了剑尖,在她脖子上留下一条可怖的伤口,而非贯穿。
要害遭受攻击,蒂娜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捂着脖子,惊愕地后退数步。
“你……你要杀我?我那么爱你,你竟然为了那只短尾鹿要杀了我!?”
“不许你侮辱她!”
阿玛瑟怒道,长剑这次对准了蒂娜的心脏。
宽恕是最高贵的复仇,但对卑鄙者无需高贵。
长剑透体而过,溅起一滩鲜红的血花。
蒂娜怔怔地望着他,她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但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她眼睛里属于精灵的最后一丝神光慢慢消退,微微合上眼,再度睁开时,变成了纯粹的水蓝色。
背后的蓝色符文升腾而起,变成条带围绕着她。
一丝神圣威严的气息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荡开,在场的人无不生出下跪膜拜的冲动,就连广场中心的巨龙也不安地站了起来,甩动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