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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收网(上)

黄昏,郊外。

两个人,两匹马。

“我就送到这儿吧。”出得城外,又行出了好几里地,姜暮蝉才停了下来。

龚经义闻言,也即刻拉住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姜暮蝉:“姜兄”这一刻,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此前我对混元星际门的诸位,多有得罪”

“哎”姜暮蝉知道他要说什么,遂打断道,“都过去了,就甭提了。”

他说得没错。

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很多话,其实是不用说出来的,心里明白就行了。

况且,方才在出城的路上,龚经义已经问过姜暮蝉为什么要帮他了,姜暮蝉也如实告知龚经义,他只是代师父向龚爷报恩,实际做的事情呢,也不过就是“扶了一把,送了一程”,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你那行囊中,除了孙兄塞的盘缠,还有一小瓶黄兄亲自调配的丹药,你每日服下一粒,能让伤势好得更快些。”临别前,姜暮蝉又提醒道,“今后的路怎么走,看你自己了,咱们江湖有路,有缘再会。”

说罢,他便与龚经义抱拳相别,扯过马头,回城去了。

到此为止,对姜暮蝉来说,便算是了却自己对师父的承诺。

而已经孑然一身的龚经义,也正如小姜所言,此后何去何从,全凭他自己志向了。

话分两头。

是夜,镇云帮所驻宅邸。

“二位贤侄,这就见外了吧。”看着双谐送上门的一堆“薄利”,祖听风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世伯才是客气了,这只是我们小辈的一点点心意,孝敬长辈嘛,这点东西是应该的,再者”黄东来言至此处,语气微变,“这也是家父的意思还望世伯莫再推辞。”

“嗯”祖听风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好,那祖某便应承下黄老哥和贤侄的这番美意了。”

“哈哈好说,好说。”黄东来见对方上道,便也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

待祖听风差人将礼品带下堂去,并上了茶水之后,双方又寒暄了几句。

过了片刻,祖听风感觉气氛不错,便适时地用玩笑般的语气来了句:“二位贤侄,你们俩可不好请啊,之前祖某想给你接风都接不着,没想到今日你们倒自己登门了。”

“呃呵呵”黄东来知道祖听风这话有责怪的意思在里面,所以立刻赔笑道,“世伯见笑了,此前我俩被官府拉来查这龙头案说句难听的,相当于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我们要是一来广州就去到您的府上,那以黄家与镇云帮的关系到时候外人若有个会说不会听的,反倒对您不利不是?

“因此,为了避嫌,咱们只能与您疏离些。

“眼下,事情都已尘埃落定,那咱自是不用再避了,所以小可便与孙兄一同登门请罪来了。”

黄东来这个话呢,半真半假,说白了就是借口,不过从逻辑上来说呢,也圆得过来。

关键是,这话跟之前祖听风在“请神”那晚自己推测出来的部分结论不谋而合

那祖帮主还能不信吗?

人都有这毛病,当别人说的一件事,跟你之前的猜想是一致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自己“对了”的成就感,你就会很愿意去相信那个人说的事,就是对的。

“哈哈哈”所以祖听风也是当时就乐了,“贤侄这是哪里的话,二位这是为我着想,何罪之有啊?祖某不过玩笑罢了,来来喝茶,喝茶。”

他这么一应,这事儿便算是揭过去了。

此后的刻把钟,双方是相谈甚欢,孙亦谐也借机拍了几句祖帮主的马屁,算是跟对方“搞好了关系”,今后说不定可以互相利用一下之类的。

又过了一会儿,黄东来见时机成熟,便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儿上:“世伯,今日其实除了送礼和请安之外,我这儿还有封家父的手书”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将手伸进了怀中,“我临行前,他老人家交代过,要我亲自交到您手上。”

“哦?”祖听风闻言,脸上虽是摆出一副轻松随意的表情,但他心里自也明白,这事儿才是黄东来的真正来意。

二人坐得也不远,一息过后,祖听风就伸手从黄东来那儿接过了信封,且拆开便看。

在其观信的过程中,孙黄二人也都用余光瞧着他,观察其神情的变化。

“嗯”祖听风很快就看完了信,并不动声色地回望黄东来,问道,“贤侄,这信里的内容,你可知晓?”

“信,东来自是没有看过,不过这信大致的意思,出门前家父有跟我讲过。”黄东来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总之就是”他顿了顿,冲祖听风笑笑,压低了声音道,“一切照旧”

“呵呵呵”至此,祖听风也是会心一笑,“嗯,祖某也是这意思一切照旧”

他俩这会儿说的是啥事儿呢?

害,就是黄家和镇云帮合作私盐买卖的那点事儿呗。

至于看没看过信,黄东来是说谎了的其实他看过信,而且看过不止一封

一个月前,也就是刚得到龙头丧报的那个时候,黄老爷连夜便写了三封信,都是当着黄东来的面写的,写的时候还现场跟儿子对好了数个版本的说辞。

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三手准备。

如果祖听风选上了龙头,那黄东来就会给其看第一封信,在合作条件上做出些让步如果祖听风没选上龙头,那黄东来就给他看第二封信,也就是现在这封主旨是“一切照旧”的信。

而如果祖听风被证实是杀死龚爷的凶手,那黄东来就会出示第三封信当然了,这第三封信,就不是给祖听风看的了,而是给接替祖听风的那个人看的。

祖听风哪怕死了都无所谓,黄家去跟镇云帮的新帮主合作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你们这些做私盐买卖的,无非是流水的帮主,而坐拥富顺近三成盐产资源的地头蛇“蜀中黄门”,那才是铁打的老爷。

如何送这三封信,以及确认这门生意今后的利益划分,才是黄东来到广州走这一趟最主要的目的。

话分三头,同样是在这晚

夜色正浓时,阿仂回到了家中。

今天这一天,阿仂过得很累,但他觉得值得。

大啲现在已经被他构陷入狱,且人人都以为是大啲杀了邓伯,还夺了龙头棍。

就让官府慢慢去审大啲吧,反正他们什么都审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审不出什么,等审完之后,这人就算还能活着出来,也多半被整成废人了。

鱼头标虽登龙头之位,但没有龙头棍在手,终究是个隐患,加上他本来实力也不够稳固,这事儿还有转机。

等到时机成熟,阿仂再以“夺回龙头棍的英雄”的姿态把东西拿出来,届时,就算他当不上龙头,也至少能用棍子跟鱼头标谈谈条件,换个龙门帮帮主坐坐。

想到这些,阿仂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因此,今晚他的心情非常好,他打算先去看看儿子,然后便去休息。

人都是复杂的,林淮仂这个人呢,虽然在外头不是个好人,但在家里,他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的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子,此后多年,阿仂也未再娶,且对儿子很是关心。

阿仂从没想过要让儿子走自己的道,而是给儿子请了很好的教书先生,教其读书认字,欲让其考取功名。

今年,他儿子也已十三四岁了。

不管每天在外面奔波忙碌有多累,阿仂只要是能回家睡觉,便一定会在就寝前先去书房看看秉烛夜读的儿子,或多或少聊上几句。

今夜,也是如此。

阿仂的宅邸不算小,他在一名提着灯笼的下人其实就是小弟,因为他没功名不能请下人陪同下,穿过了两进的院子,才来到了书房。

按往日来说,阿仂身为一家之主,进儿子房间也不怎么敲门,都是推门就进。

但今天,他走到门口,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当他站到那儿时,突然间嗅到那门缝中,似是透出了些许的血腥味。

这一刻,阿仂的脑子完全懵了。

他本是一个很冷静、很残酷的人,也是一个见惯了血的人。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可能出事了的时候,他却和一个普通人一样,陷入了慌乱。

此处得说明一下,阿仂的宅邸并不是没有看家护院的人,只是那些人不怎么厉害,最多能防范一下普通的蟊贼。

当然,一般来说,这也够了。

因为无论绿林和江湖,都有“祸不及家人”的规矩,除非那家人属于“家族企业”,本身所有成员都是江湖绿林中人,否则坏了这规矩的人,是会为天下人所不齿的。

而阿仂的儿子,显然不是什么绿林中人,他只是个普通的、读过几年书的少爷而已,对他出手,那肯定算是“祸及家人”了。

阿仂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种连他也干不出来的事,居然有别人对他做了。

两秒后,阿仂怀着恐慌的心情,用颤抖的双手推开了自己面前的书房大门。

结果,并没有奇迹发生。

映入他眼帘的,是残酷的现实。

他的儿子已倒在书案上、倒在血泊中,且早已停止了呼吸。

阿仂瞪大了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猛然回头,试图叫人。

但当他回头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可怕的景象一个“无头人”,正提着灯笼,站在他的背后。

人无头,自是活不了、也站不住的。

所以阿仂的那名小弟,并没有站太久。

他能以无头状态在那儿站上几秒,也无非是因为砍他头的那个人,出手非常得快

而这个出手极快的人,其下一个目标,就是阿仂。

就在阿仂即将惊叫出声的当口,其右肩忽被人一把攫住,紧跟着就有一截冰冷的刀锋捅入了阿仂的腹中,让他的喊声又噎了回去。

这短短的几秒,对阿仂来说,无比漫长。

他感到冷。

被死亡拥抱的那种寒冷。

恍惚间,他已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心痛,还是他那正在被搅动的肠子更痛。

而此时,凶手的脸,自也已清晰地映在了阿仂的瞳孔中。

“你”阿仂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涌起的是懊悔和绝望。

“仂少,还记得我刘桦强吗?”刘桦强一脸冷漠地看着阿仂,用讽刺的语气缓缓说道,“兄弟来报你之前的收留之恩了。”

阿仂,无言以对。

眼前的报应,无疑是他自己做过的孽之一。

当初阿仂为争龙头,拉拢刘桦强这“衡州人屠”之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

站在刘桦强的角度,他无论是“纳投名状”,还是酒楼一战,都已尽力而为,没有对不起阿仂,但当他被柏逐龙生擒之时,阿仂却毫不犹豫就把他给卖了。

此仇不报,他还能叫刘桦强吗?

他不但要向阿仂复仇,还要用让对方最痛苦的方式来完成。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其实以刘桦强的武功,要偷袭并杀死阿仂,一刀足矣。

只是他觉得,一刀断头这种路子,太便宜对方了,不能让对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断气他就是要让对方先目睹唯一的亲人惨死,然后慢慢感受什么叫“肝肠寸断”,最后再咽气,这才解恨。

而阿仂呢,他杀邓伯、监守自盗、嫁祸大啲可谓机关算尽本以为今夜过后,自己便反败为胜,此后大事可图,没想到,却死在了此时、此地死在了一个因私人恩怨而不计后果的狂徒手中。

这便是

从来天运总循环,

报应昭彰善恶间。

信是冥冥原有主,

人生何必用机关?

当然,有些时候,天运,也是要靠人为来推动的。

或许阿仂的死是报应,但促成这报应的,除了他自己种下的因果外,那将刘桦强从狱中放出的李崇达,也是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