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永隆帝和忠顺王抚养成人,然后获得了元熙帝的认可,但却又帮助义忠亲王复位,这个故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就算是义忠亲王第一次复位时还是忠孝王的永隆帝并未露出多少王霸之气,但是随后永隆帝正式登基之后,论理太妃就该站在永隆帝一边儿了,但是好像却没有。
这位太妃和太上皇两位一体也就罢了,但为何感觉却还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一些呢?
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冯紫英琢磨不透,便是忠顺王那里冯紫英假意漫不经心的问了两句,也被忠顺王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了,没说个明白。
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这位太妃突然发声,当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有的放矢。
忠顺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妃应该是代表太上皇有这种意思了,愿意为冯汉追封并允许袭爵。
这原本是冯紫英无比渴望的,但是若是从太上皇手里出来,那就不是冯紫英愿意接受的了。
所以忠顺王在那里哼唧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来,只说这便是太上皇有此意,但最终也只能通过皇上来,只是这却失了味道了。
事实上冯紫英在听到忠顺王这么一说时,就知道这个套自己已经被拖了进去,你接也好,不接也好,都难以置身事外了。
同样永隆帝也被这一手给坑得不轻。
若是太上皇提出来,永隆帝不可能拒绝,拒绝的话除了引来冯家的不满外,一无所得,而顺水推舟应允的话,这份人情却又被太上皇拿走,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总归让人不悦。
见自家爷好像面带苦涩的神游天外,金钏儿和晴雯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照理说这个结果爷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是这幅表情?
冯紫英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也引来金钏儿和云裳的怀疑,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如果自己预料不错的话,太妃的这样一个动作背后不仅仅是太上皇,没准儿还有义忠亲王在使劲儿。
北静王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主动邀约着牛继宗和王子腾等人替自己父亲饯行时,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端倪,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知了自己还想让二伯追封袭爵的意图,现在又用这一招来。
对自己是示好,对永隆帝来说,也许就是挑拨离间,虽然很老套,但是这要看永隆帝怎么想。
君王多疑,哪怕他现在可以无视不计较,但自己武勋出身,加上又要娶林如海的女儿,还有和贾家关系如此密切,这点点滴滴不断积累起来,似乎就很难判断永隆帝怎么想了。
一颗种子播下,始终藏在那里,哪怕不发芽,但那是因为机会不到。
不得不说面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些成日浸淫在这些勾当中的角色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反击,甚至连被动的防御都很困难。
冯紫英心神不宁,让金钏儿和云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郁下来,院子里丫鬟们做事儿也都失了精神。
一直到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会给府上自己周围人带来压力和影响了。
“金钏儿,来。”
金钏儿乖觉地过来靠在冯紫英脚下替冯紫英捶腿。
”云裳也过来,替爷揉揉肩。“
这年头,能排解压力和烦恼的办法无外乎就是那几种,当冯紫英探手解开金钏儿绣袄扣襻,伸入那火热的里衣中时,冯紫英只感觉自己肩头双手一僵,而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金钏儿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软玉温香,扑鼻盈胸。
……
十二月初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从前几日起,来自各地的客人和朋友便已经陆续到冯家道喜。
冯唐没法回来,只能叹息了。
无论是青檀书院的同学,还是像杨嗣昌、侯氏兄弟、黄尊素这种后来认识熟悉的朋友,都亲自到府上道贺。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这种经历,很多都是懵然无知,好在这京师城中有的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人,特别是为城中官宦士绅办理全套仪式流程,只要肯花钱,一切都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从结亲到办酒坐席,再到各式应酬待客,总归是一套套规矩有人提醒,冯紫英便是当个牵线木偶,按照要求来就行了。
客人们来得很多,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者是客,无论远近贵贱。
当然素无瓜葛者一般说来也不会来,但也不排除一些想要借机搭上线的人要来走这一遭。
所以当冯紫英看到陆续到来的来自山陕、扬州、龙游、安福、徽州、湖广、广东等地商贾们的拜帖礼贴送到时,他也忍不住头疼。
哪怕是再苛刻的御史也不会在这等事情上纠缠不放,但是冯紫英还是很不喜欢在这上边欠谁的情,只不过这种事情却是由不得他。
方有度乐呵呵地陪着冯紫英站着。
来往客人分成了几拨,像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主要是练国事、杨嗣昌帮着接待,书院同学、同年都是由郑崇俭、王应熊和吴甡三人帮着张罗,而来自各地商贾这是赶回来的段喜贵和汪文言来负责接待,而来自武勋家族这边的则是贾琏、韩奇和卫若兰三人应付,亲戚朋友则是冯寿来安排,这样一来,各自都有熟悉的人手应对,也要轻松许多。
方有度算是帮着冯紫英应对各种临时事情。
“紫英,我听我那位老岳父说徽州那边的商贾都来了不少,而且他还看到洞庭翁许两家也来人了,晋商十八家也来了,你这婚事简直成了咱们大周商帮聚会啊。”
方有度现在也是居移气养移体早已经没有了三年前那种寒酸味道了,他的岳父也是全力支持他留在京中为官,为此专门在小时雍坊为其购置了一处大宅院,花费不下万两银子,加上重新整修,估计起码也得一万好几。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冯紫英摇摇头。
这些都是墙头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先来混个脸熟,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打过照面了,日后见了面也能打个招呼,对外也能说我也是参加过小冯修撰婚礼的人了。
“起码不是坏事。”方有度倒是看得很淡然,“对你,对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青檀学子来说,你的风光其实也就代表着我们这一科的受重用,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这话好像有点儿夸张了。”
“紫英,你觉得夸张么?真的不夸张,可能你自己不觉得,那是因为你身处正中间,光环太盛,所以有些看不到边缘的许多情形了,但我可是感受极深呢。”
方有度背负双手,陪着冯紫英站着,语气却越发深沉。
冯紫英眉峰微蹙,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诶说什么。
“以我自己来说吧,如果没有你,嗯,当然不仅仅是说你这个人的表现影响,我所指的是包括你给我们带来的许多,比如内参,我可以说,我和大章就是受益最大的,如果没有这份内参,大章去不了西疆,也就没法立下这份功劳,更不会有谁能知晓他,三甲进士,几百个,谁记得到他?没有这份内参,我方有度就是三甲进士中最末尾的角色,三年观政期满,估计就应该到地方上去厮混了,十年二十年未必能回到京师城,……”
“……,但是现在大章只要他愿意留兵部,我相信柴大人肯定是热烈欢迎的,甚至我估计柴大人都会主动和吏部那边沟通要把大章留在兵部,同样非熊好像这段时间也是经常被柴大人和职方司郎中叫去问话,……,我方有度也一样,若是没有那几篇文章在内参上打响名头,谁认识我一个歙县来的穷小子,但现在,大理寺少卿苟大人已经来问过我,刑部这边儿也希望我留下,但我都没有应承,……”
“哦?方叔还没拿定主意?”冯紫英颇为好奇。
“不是,我在等你。”方有度转过身来黑瘦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目光汇聚在一起,“紫英,我知道你是想要做大事的,但是做大事你一个人做不成,君豫也说过,我们这一科就看你有王佐之才,说我们这些同学都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看,……”
冯紫英心中微动,他没想到练国事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有些激动。
“你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可以留刑部,也可以去大理寺,另外我觉得我也能去都察院,倒是工部、兵部这些非我所长,……”
方有度说得很郑重其事,“乔大人也和我说了,希望我可以去都察院。”
冯紫英微感吃惊,乔师可没有和自己说起过。
“乔大人说,都察院需要一些有朝气锐气的年轻人,也需要一些志向相投的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