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儿问及宝玉的婚事,王夫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宝玉你是知道的,不喜读书,这一两年在那冯家大郎的开导一下还要好一些了,还知道在诗词文赋上下点儿心思了,但经义和策论上他却尤为不喜,”
对这一点,元春也是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和故去的兄长是截然两样,一个读书如狂,一个是厌恶无比,没得比。
问题是自家是二房,袭爵是没戏的,那琏二哥还等着呢,那就是只有恩荫。
但以父亲的本事怕是等不到的,就看舅舅能不能弄个荫监。
可顶多也就是一个监生。
真要有荫官入龙禁尉,舅舅自己还有几个儿子,便是庶子肯定也要比一个外甥更亲,轮不到宝玉。
而监生要想做官都只能出外当个佐贰杂官,家里也不会答应,或许就像琏二哥那样捐个官吃空饷了。
“那家里是打算?”元春其实猜到一些,上一次归家时,父亲就含糊透露过一点儿风声,但没说明。
“你怕是也猜到了,若是宝玉能在士林中有个好名声,看看能不能找一门好亲事,”王夫人也轻轻叹一口气,“若是宝玉能考一个秀才,这就要好办许多,但”
考中一个秀才,那基本上也就能勉强算一个士人了,你文才再好,连秀才都不是,这走到哪里都底气不足,这也是现在贾政和王夫人最为头疼的。
特别是看到贾环似乎很有信心能考中一个秀才时,王夫人心里就更慌了。
“家里可是希望宝玉找一个天家宗亲?”元春直接问道。
王夫人也不隐瞒,点点头道:“确有此意,这也是冯家大郎的建议。”
元春叹了一口气,王夫人觉察到女儿心情不太好,赶紧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元春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找天家宗亲倒是能保我们贾家富贵平安,只是宝玉却难免要受些委屈了。”
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了女儿的意思。
找公主郡主恐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了,其他都好说,优游宴饮也好,看戏唱曲也好,吟诗作画也好,都没关系,唯独在纳妾这些方面,恐怕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哪怕你想要收房一个丫鬟,都得要掂量一下那边的态度,可这又涉及到贾家传宗接代的香火问题,若是公主郡主无出,哪怕是得罪那边,也还得要纳妾收房。
“元春,你宫中规制,女史最迟十八岁便可出宫,为何到现在都没有音信?”王夫人最终还是问及这个问题,“太妃那边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
元春微微侧首,不让自己母亲看到自己脸上凄美的笑容,收敛了一下心境才又转过头来,“母亲,宫中虽有规制,但是却也要因人而异,太上皇和太妃现在隐居,便是宫里也管不到那边,再说了,太妃待女儿甚好,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元丫头,话不是这么说,你都二十了,便是现在出宫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如何是好?”王夫人人忍不住发急道:“要不让你舅舅去打探一下,看看有否”
元春摇了摇头,“母亲,还是莫要去为难舅舅了,这等宫中之事便是舅舅也难以过问,”
母女二人正说间,便有彩云进来,“太太,大姑娘,老爷和宝二爷与那冯大爷去了内书房,请太太和大姑娘过去。”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贾政似乎还有什么私密话要和自己说,到内书房也罢了,他也来过,似乎还在等什么人过来。
在内书房里,宝玉陪着冯紫英闲聊,而贾政却出了门。
原本贾政只是想要把情况向元春介绍一下,看看元春那边可否有什么额外的内幕消息,以便于自己能和冯紫英进一步沟通。
方才自己兄长的话语委实太过露骨,到后来几乎就是要摆明车马要让马家出钱消灾,听得他也是直给自己兄长使眼色,但自家兄长却根本不予理睬。
却没想到元春说要见一见冯紫英。
“什么,你要见铿哥儿一面,面谈?”贾政和王夫人都吃了一惊,“不太合适吧?”
见父母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元春也知道自己这要见一见冯紫英的确有些突兀,自己和对方从无往来和交道,而且以后也应该没什么交织才对,自己又在宫中做事,难怪父亲母亲觉得不能理解。
“父亲母亲,没关系,你们也在,宝玉也在,女儿就问几句话,嗯,也包括宝玉的事儿。”元春淡淡地道,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贾政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王夫人,对方也没有了抓拿,最终贾政还是只能点点头。
当贾政和王夫人与元春一起踏入贾政书房时,冯紫英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子,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贾元春,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个印象却如同早就烙在自己脑海深处一般,清晰无比。
那张宛若观音的芙蓉玉面丰润妩媚,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杨贵妃,一双斜飞入鬓的修眉把菁华蕴彩纳其中的丹凤眼更是衬托得雍容华贵,如果你在深看,甚至能感受到那眼瞳中的那份湛然贵气,鹅黄色的宫装明丽中透露出几分庄重,一种说不出的强烈不适突然笼罩在冯紫英胸中。
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居然要被那永隆帝给纳为贵妃,想到永隆帝那苍老臃肿的身躯压在这样一具美轮美奂的身体上,冯紫英心中那股子不甘味儿几乎要蓬勃而出。
“大姐姐?!”宝玉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姐姐和冯紫英见面有什么不妥。
“宝玉。”元春满目爱怜地看着自己弟弟,牵着跑过来的宝玉的手,然后这才抬目望向冯紫英:“这位就是冯家兄弟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先前的那股子不适感,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冯紫英见过贾女史。”
元春笑了起来,“贾冯两家通家之好,我叫你铿哥儿,你叫我大姐姐吧。”
冯紫英更是气闷,这可真的是以长姐自居了,气势上就想要把自己压住,不愧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
不过冯紫英倒也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对方纠缠,微笑着点头:“大姐姐。”
元春满意地一笑,“铿哥儿名声便是宫里都能得闻,听太妃提及太上皇都对我们武勋世家中居然能出这样一个读书人,十分高兴。”
“哦?”冯紫英也不在意,显得很淡然,“那小弟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元春凤目中寒芒掠过,她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并未对太上皇和太妃有多少尊重的味道,这让她有些愤怒。
长久以来自家一直在宫中担任女史,元春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宫中之人,对于外界对宫中不太尊重的态度尤为敏感。
“铿哥儿此番立下大功,想必朝廷肯定是要予以重奖重用的,日后铿哥儿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本才是。”话语骤然就变得有些老气横秋,甚至连贾政和王夫人都感觉到了元春语气的变化。
冯紫英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丫头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亲和了,冯紫英也还没有搞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对方。
“大姐姐说笑了,小弟哪里当得起什么重赏重用?不过是按照朝廷的意思办事罢了。”冯紫英顺着话题走,“大姐姐难得回来一趟,小弟这么些年都没见着大姐姐了,日后大姐姐也该多回来走动走动才是。”
“铿哥儿,此番西征平叛大获全胜,宫里宫外都是欢欣鼓舞,不知道下一步朝廷可有什么举措?仁寿宫那边听说宁夏甘肃两镇叛乱牵扯到武勋世家甚多,也颇为震惊和担心,”
元春此话一出,冯紫英便立即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贾政和王夫人要请元春来和自己说话,分明就是仁寿宫那边要来探听消息甚至传递意思了。
“大姐姐所言甚是,宁夏甘肃二镇叛乱的确和咱们武勋世家中的一些败类关联甚多,他们贪墨不法,克扣粮饷,交通鞑靼人,私售违禁物资,资敌助敌,罪不可赦,”
既然是要打探和传递信息,那么自然也就要有准备协商的迹象了,太上皇那边和皇上那边究竟如何沟通冯紫英当然管不着,但从这个渠道传递消息出来,无疑是太上皇希望通过另外一个渠道来和文官群体进行磋商了。
这也是冯紫英乐于见到的。
当下太上皇退位之后,实际上从法理角度太上皇已经不能在和文臣们有什么联系了,不比武勋和龙禁尉,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和太上皇有着特殊的依附关系。
而文臣从来就是属于朝廷而非某一位皇帝,他们和太上皇已经不存在君臣关系,天无二日,现在大周只有一个君,那就是永隆帝,所以这等时候太上皇才会通过这种渠道来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