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一直到夜里快子时,才算时间到了自己老爹。
冯唐要带着柴恪、杨鹤巡视榆林镇城,介绍当下榆林镇在面对宁夏镇叛乱之后所做的准备工作,顺带也要带着二人见一见榆林镇的中高级武将,当然像已经上了前线的暂时就只能作罢了。
柴恪和杨鹤都不是那种大而化之的角色,所以了解得很细致详尽,冯唐倒也能理解,这也是柴恪和杨鹤初次领军执掌帅印,可以说文臣执掌帅印都有这么一个熟悉过程,有了这一次经验,基本上下一次就明白仗该怎么打,作为主帅应该抓好哪几项事务,不至于只会纸上谈兵了。
冯紫英自己观察着老爹的精气神,看上去还不错,甚至比在家里更精神。
“紫英,坐吧,没想到柴大人居然把你给带上了,不是说庶吉士该是以读书修史为主么?”冯唐很好奇,自己儿子都是庶吉士了,下一步就该是进翰林院当个编修这一类的储材备用了,怎么还会掺和到这种军务中来了?
榆林卫城总兵府不小,居于榆林城的东北部,城中还有一个明代王府,基本上就作为接待上边来人的居所了。
“可能是儿子在翰林院里不太安分的缘故吧。”冯紫英把自己在翰林院中折腾出来的内参说了说,也谈到了当时在内参中写了这篇文章的意图。
冯唐笑了起来,“铿哥儿啊,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镇军务岂是那么容易调整的?总兵既然是兵部任命的,那自然就要对其负责,在没有确定的事实证据面前,哪有那么轻易动的?石光珏是个蠢货,但是那只是在军务上,不代表人家在其他方面就差了,只不过他运气差,赶上了哱拜和刘东旸都心怀鬼胎,而自己又太贪了只想吃独食罢了,这其中稍微有一点儿差池,这场叛乱就闹腾不起来,顶多就是一个每年都能有的小水花,刘东旸如果没有土文秀和许朝以及刘白川的支持,他就不敢动,哱拜没有被连续两任总兵给骄纵得,他一样不会有这般野心,“
冯紫英微感吃惊,他感觉到自己对老爹似乎还是了解得少了一些,似乎是老爹一回到这种他熟悉的领域就截然不同了,尤其是对边地军务的各类情况,几乎是信手拈来,完全没有在京师城里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了。
见自己儿子有些讶然,冯唐摇摇头:“铿哥儿,别以为柴大人和杨大人他们就不懂这些,只是人家谦虚,或者说还不太了解下边的实情,稍稍熟悉一下,人家就都能明白。”
冯紫英赶紧点头:“爹,我可没其他意思。”
“嗯,柴大人也和我说了你的表现,嗯,说后勤补给粮草问题,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说到点子上,不代表能解决得了问题啊。”
冯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爹,榆林镇这边粮草也不足?”冯紫英知道自己没那本事变出粮草来,但打仗就是打粮草,打后勤补给,这是大家都明白的,若是榆林镇这边都支应不起,那固原镇和甘肃镇就更危险了。
“你爹也是听了你的话,这两年算是动了些手脚,准备了一下,否则真的还玩不动。”冯唐叹息,“但即便如此,如果北边河套里这些土默特诸部仍然这般,兵力拖在边墙上,怎么解决那边叛军的问题?山西镇的兵不来了,大同镇一万兵马还在路上,就已经来人接洽粮草了,这不该是兵部的事情么?可柴大人告诉我现在还只能让榆林镇先垫着,这仗还怎么打?”
注意到自己老爹在叹息之余却也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甚至嘴角还有些微微上翘,冯紫英便知道自己老爹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事儿,这是老爹心情比较轻松的表现。
“爹,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冯紫英主动替自己老爹把茶水续满,这屋里只有父子二人,便是冯唐最贴身的护卫都没有进来。
“你看出来了?”冯唐倒有些诧异,自己儿子倒是有些眼光啊,原来觉得是在京师城里如鱼得水,没想到对军务也有涉猎。“你先前也说得没错,甘肃镇那边如果只要把叛军压在东部诸卫境内动弹不得,那就算是大胜了,固原镇这边情况差了一点儿,大同兵过来,我建议曹大人直接增援庄浪卫那边,只要卡住庄浪卫,叛军就翻不了多大的风浪,但要彻底解决叛军,还得要两条。”
“是不是土默特人?”冯紫英沉声问道。
“嗯,你都能看得出来,估计柴大人和杨大人也都看出来了。”冯唐很坦然地道:“我和柴杨二位说了,不解决土默特人,榆林镇的兵动不了,要么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来,光是大同镇这也一万兵远远不够,要么就要解决土默特人。”
“顺义王?”朝廷能拿得出来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位置了,冯紫英猜测道。
“没那么简单。”冯唐脸色严肃起来,“为父得到的消息,三娘子身体很差了,基本上都起不了床了,所有兵马钱粮乃至印信都交给了其孙素囊,卜石兔从西海归来,而且还和西海鄂尔多斯诸部保持着联系,但是他在河套内的力量远不及素囊,”
冯唐仔细的向冯紫英介绍着整个河套地区和大小松山地区的鞑靼各部情况,哪怕是向柴恪和杨鹤都没有这么耐心和细致。
“爹,那哱拜把阿赤兔部引入了松山,而你刚才说到原来占领大小松山的松虏是以阿赤兔为首的四部,除了跟随阿赤兔的宾兔娘子部,外还有两部呢?”
冯紫英仔细的记录着自己父亲的话语,这都是无数线报仔细整理总结出来,哪怕自己只是参与这一场战争,也有极大用处。
冯唐点头,“嗯,还有两部是阿赤兔的叔叔着力兔和宰僧,他们被逐出之后,没有和其侄儿阿赤兔一道西窜,而是向东进入了河套,和土默特人混居了。”冯唐很满意自己儿子这种认真学习的劲头。
松虏也就是指侵入松山地区之后盘踞的松山鞑靼人,首领是宾兔,而宾兔死后,松山被大周收复,松虏一分为四,其中两部是宾兔之子阿赤兔和宾兔娘子带领聚合在一起西窜贺兰,而另外两部乃是宾兔两个弟弟着力兔和宰僧,借住在河套土默特部地盘是哪个,他们都属于鄂尔多斯部,而不属于土默特部。
“那着力兔和宰僧难道就眼睁睁看到自己侄儿占领松山,没他们的份儿?”冯紫英再问。
冯唐迟疑了一下,“论理肯定是不甘心的,但是他们屈居在河套,而河套现在是素囊台吉势大,而素囊台吉明显是和哱云、刘东旸他们取得了默契,恐怕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那着力兔和宰僧部有多少人马?”冯紫英沉声问道。
“各自有三四千帐,远不能和素囊台吉抗衡,这大概也是他们忍气吞声的缘故。”冯唐摇摇头,“他们若是敢乱动,素囊肯定不能答应。”
“那如果让他们和卜石兔联手呢?”冯紫英没有理睬,继续道。
冯唐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摇摇头:“素囊台吉力量太强,而且河套那些信奉白莲教的汉人也都跟从素囊台吉,起码在河套,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着力兔、宰僧和卜石兔联手,也一样不是对手,着力兔和宰僧恐怕不敢冒这个险,一旦他们被素囊台吉驱逐,只怕就只有身死族灭的份儿了。”
“如果再加上我们大周呢?”冯紫英语气加重,“给卜石兔顺义王的名分,让卜石兔从西海蒙古那边拉人过来,那些土蛮多罗部不是一直想要返回河套么?让卜石兔去利诱他们返回河套,把大小松山许给着力兔和宰僧,只要打垮素囊,一切都好说!”
冯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紫英,你可知道遏制西海蒙古东返一直是大周的国策,如果像土蛮部也都是返回了河套,在西海的永谢土部也要求返回河套怎么办?
”求之不得,越多越好,越乱越好。”冯紫英没有回避父亲的目光,“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外乎就是担心河套鞑靼人越来越多吧,可是爹你要明白,我们大周并不惧怕鞑靼人越来越多,而是担心他们一家独大,或者统一起来,现在素囊台吉就有了这个迹象,所以顺义王这个称号永远都只能给弱小的一边,绝不可能给最强的一边,也绝不允许一家独大,一边吞并另一边!”
“对我们大周来说,草原上是越乱越好,在我们现在无力收回河套时,就只能让河套越乱越好!不乱,我们就要制造矛盾挑起事端,让它乱起来!不乱不行!以前大周寄希望于某一个人对我们大周的态度能够带来平安,这是一种被动的策略,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其实应该更主动的采取符合我们利益的策略,比如分而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