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尤其是唐宋年间,上元节或许不是这年头最重要的节日,但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节日。
首先,它在年节之后,春耕之前,这个时候,没有到农忙的节气,但天气却已经转暖,不似年节那般寒冷,正适合出门。
与此同时,可能是人类共有的特性,春天的节日向来是对女子网开一面的,宋代及之前,虽然女子的地位都一直是有的,但允许所有年龄段的女子放肆出来游玩,却也仅限于两个春日节庆了于乡野而言,无疑是春耕后的上巳节最为契合,这一天是踏青、沐浴、去邪的好日子,而城市里,毫无疑问就是上元佳节了,花灯、祈福也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其实,这种春日间节日对女性的额外尊重与网开一面,很可能是人类最基本的、生殖崇拜、自由恋爱与农耕社会的妥协与结合的产物。
这一点,可以从很多原始的部落、早期开化文明中清晰窥见到一些特定的发展脉络好的坏的无所谓,但古今中外,着实都免不了这一遭的。
只能说,即便是渐渐保守化和持续性压抑的中国,也阻拦不了这种人类基本的最欲望与需求。
毕竟嘛,洋和尚也偷灯油,政教一体的中亚军阀们也喜欢养,大家都是人,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当然了,到了宋代,记载在周礼中,得到儒家老祖宗双重认证,但却更加放肆的上巳节,忽然间便在北方和中原消失,而主题更收敛一点的上元节却得到了官方的更进一步推崇从这个角度来说,却似乎又是封建礼教的胜利了。
中国传统社会性压抑的进一步加深,以及女性实际社会地位的减弱,似乎也是事实。
不过这么一来,上元节前后五日,所谓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四门大开,不禁昼夜,以至于连刑狱机构都可以趁机展示刑具,几乎变成大宋版的狂欢节,却也算是另一种释放结果了。
而这其中,又公认的,尤其以东京城的上元节格局,历来显得与他处不同。
一连五日,自正月十四到十八,城内城外,乡野地方,真真是百万人口倾巢而出,彩灯遍布整个城市,甚至一直延伸到城外的岳台、青城,整个城市到了夜间,几乎变成一片灯海。
而且这其中,城西灯景的别致,城南灯海的密集,城东灯市的奢华,城北灯场的广阔,素来是出了名的。
但这些又都比不过宣德楼对面,御街正中间的灯棚灯山。
所谓灯棚灯山,乃是皇家诏令工匠,自年节时便开始建设堆砌的彩棚式大型灯具,每年形制大小都不相同,其中高一些的几乎要与宣德楼等高,宽一些的几乎要与御街齐平。
实际上,每年上元节假期的第二日,也就是上元日当天晚上,整个东京的士民百姓往往要从大白天开始便到御街两侧占座,专等晚间的灯山、灯棚的点燃这就好像后世的春晚一般,甭管好看不好看,总是个特定的保留节目,而且是正戏。
不过,细细算起来,从靖康二年也就是建炎元年那一拨女真人围城算起,东京城已经足足七年没有真真正正的起过正正经经的灯棚了。
可这一次,过年的时候,便隐隐约约有官家龙颜大悦,然后拨出专款,召集工匠做灯具的传言出来大家考虑到去年没有任何大的战事,官家的权威地位又到了根本无法动摇的地步,再加上还有元祐太后归京的由头,所以反而多有信了的意思。
高级官员们也多没有反驳流言的意思,因为他们亲耳听到户部尚书林景默与赵官家的对话,所以知道去年的建财计划其实已经超额完成。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弄出来几万贯、十几万贯做个样子而且还能让上元节的市场热闹一点,多收些商税、卖些彩票,套回一些成本未必就不行嘛!
然而,传言归出言,一直到建炎八年的上元节假期开始,众人都未曾看到宣德门前起什么灯棚,只是在御街两侧廊下起了灯谜,然后当日例行给秘阁以上重臣赐下了相国寺的素斋,然后不免对朝廷和官家有些失望。
唯独失望又归失望,却也注定不会有人提这个由头的真要提了,不用官家开口,自有其他官员拿着国家未靖,勤俭节约做借口,让你下不来台。
当然了,正如之前所讲的那般,在国家一整年没有大的军事行动,经济全面复苏、朝堂格外稳定的情况下,东京城今年的上元佳节尽管没有皇室和官方的大举参与,但规模却依然直逼往年丰亨豫大之时。
甚至,可能是因为憋屈了许久的缘故,民间的活跃程度,好像更胜一筹。
一连五日,晚间灯市、灯谜不提,便是白日,城北蹴鞠场也连开五日表演赛,内城诸门左近的彩票点更是加了上元活字特别彩票,每日都有十文博百贯的奖项现场开出,据说五日奖项分别是三位太后与两位贵妃当日亲手封装的第一日开在是朱雀门,第二日在宣秋门,第三日是望春门,第四日的时候,许多人蜂拥到丽景门、闾阖门、崇明门三门,全家大笔购入数十份、上百份奖票,却不料居然还是在望春门!
等到了第五日,也就是正月十八这天,到了傍晚前,内侍省的内侍在各处门前同时当众打开御封的小匣子,却不料里面除了一个郑太后指定的百贯的活字串外,居然还有一个官家指定的千贯活字串!
到此为止,谁还不明白,这是官家在补偿没有灯棚的私人表示?须知道,便是不会算账也大约清楚,这种六活字分六门的排序彩票,规模其实不大,朝廷每日全卖出去也不过是六七百贯的进入,基本上还全被置了奖务。
这一千贯,对于素来小气的赵官家而言,倒真的是蚀本了,也算是某种诚意了。
闲话少说,随即,百贯在崇明门开出,而那个千贯的奖项则是在闾阖门外开出然后居然是一个蕃人出身的军汉,只花了八十文,买了八个北伐吉利活字小纸券,却得了此奖!
周围不知道多少私下喝骂的,但这种六活字排序印刷的彩票,分在六门处,干干净净,规模不大不大家随机购买,便是官家也难作弊,喝骂完了蕃子后也只能在心里艳羡不停。
毕竟,一千贯,对这种愿意来买彩票的中产以下百姓而言,足可以在城中买一处传家的宅院,置一个传家的铺子,还能留下几百贯的棺材本了。
所谓封建时代的市民阶层财务自由,大约如此。
但不管如何,随着正月十八晚间到来,灯市最后一次开始,这场狂欢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所以说然而,正月十九,一大早,赵官家便携带两位贵妃,以及几位皇子、公主,一起出现在了还比较冷清的宣德楼上。
非只如此,很快,三位太后,无论是刚刚回来的俗称元祐的孟太后,还是在后宫享受,很少露面的俗称宁德的郑太后、俗称成平的韦太后,居然都被官家接来,登上了宣德楼。
这还不算,公相吕好问以下,在京诸大臣也都纷纷出现吕好问是被人和太后前后脚从景苑那边接来的,其余宰执大臣今日本就要开始公务,根本就是迎头撞上而官家有旨,令诸宰执,与诸秘阁重臣一起登楼随驾,公阁诸位若适逢其会,也许登楼,其余官员无论是在职的还是退休的,皆按照最终品阶沿御街两侧长廊静坐随侍。
官家既然要摆出这种架势来见臣子,何人会不来?莫说秘阁重臣纷纷登楼,便是那些公阁人物中和尚道士们,也不顾自己庙里观中还有香油没收拾,全都匆匆换上崭新僧袍、道袍,纷纷仓促汇集。
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喘吁吁,到了以后,那叫一个宝相庄严、道骨仙风。
等到这群人抵达以后,宽阔到吓人的御街之上,宣德楼正前方,却又起了变化,乃是早有无数工匠从宫内带着各种工具、材料涌出宣德门,开始当众组装一个奇怪的、巨大且有点像大灯的东西但也不太确定?
与此同时,御前班直们更是早早全副武装,列队于此物周边,严禁他人接近。
很快啊,随着赵官家这不讲武德的突袭,整个东京城立即就好像活过来一般,无数士民不顾昨夜熬了多久,纷纷聚拢,以至于宣德楼前很快便是人山人海,不亚于前几日内城诸门的场景。
而工匠们依然在辛苦操作着什么,只是动静渐渐大了起来而已。
坦诚说,这个时候,不管是宣德楼上的重臣,还是下面看热闹的老百姓,八成的注意力都并不在御街上这个玩意毕竟嘛,这种东西有成例的,甭管是与民同乐搞什么花哨玩意,还是学上次马拉半球给原学张目,反正大家看个热闹就是大家的目光此时更多都在赵官家与三位太后、两位贵妃、两位皇子、三位公主身上。
这个组合里面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一身大红袍子、硬翅幞头的赵官家本人自不必言。
而对赵官家有着切实最大拥立之功,也是他登基合法性来源的元佑太后,却偏偏是跟官家亲缘最远的一位,何况刚刚出了替二圣转交文书的事情,以至于双方七八年的相安无事彻底终结。
韦太后理论上是赵官家亲近的一位,但根据小道传闻,这位太后反而是最、最一言难尽的,几乎与潘贵妃无二无论是大蜡烛还是大鹦鹉,都是有心人可以打探到的切实蠢行但这也不怪她,若非赵官家本人脱颖而出,这位根本就是太上道君皇帝后宫中不入流的一位,就好像当日潘贵妃若非是漏网之鱼然后一开始怀了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造化。
郑太后最为人熟知,民间威望、后宫水平也都公认最高,却是眼下最沉默,之前也最安静的一位。
两位贵妃,不必说了,没有皇后,可能以后也不会立皇后的现实,足以让这两位唱一辈子的对头词牌不过,今日潘贵妃穿着异常华丽,跟官家的大红袍子相得益彰,不知道的小民远远看到了,怕是还以为她是皇后呢!
至于吴贵妃,可能是因为已经显怀,所以不好穿那种合身的华贵服饰吧?
两位皇子,今年都算是襁褓中,看不到真实模样,仅仅是露了一面后,便有大年纪宫女妥当抱回去了,但偏偏是这露面最短的二人得到了最多的目光有些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人在层次不高的现实下,却不免会有糊涂心思,这也几乎是注定的。
至于三位公主,一个许给了岳鹏举的儿子,一个许给了吴晋卿的儿子,一个许给了韩良臣的儿子当然,毕竟是公主,哪怕此时乃是三位公主猬到官家身边,却也无所谓了。
且说,等待是漫长而无聊的,打量多了也就那样了,可偏偏宣德楼这地方,却注定是多事的。
不说其他,只是官家端坐于上数个时辰,便是难得与民间处于其实很远,但看起来很近的距离之上,而且还是大庭广众这一种难得的好机会,所以,历史上民间趁机在此处跳出来告御状、上谏书、献宝贝的数不胜数。
其中,告御状当然是有专人如之前太学门前那般直接接手,后两者,大部分是得了赏赐、随意打发了的居多,但也如宋徽宗正在兴头上被人劝要节俭,以至于亲口下令酷刑处决的反面例子。
“官家,臣请献神物!”
果然,在城楼上渐渐安静下来以后,下面御街两侧的长廊内,一名明显是知州、知府级别的闲散官员之辈眼见机会难得,却终于是忍耐不住,将怀中之物高高举起,越众而出然后理所当然的被严防死守的御前班直给直接拦住。
赵玖瞥了一眼此人,虽然目力极好,却也不认得此人是谁,更不熟悉声音,便要拂袖斥去。
但也就是此时,就在一侧的潘贵妃忽然双手攀住赵玖,插了句嘴:“官家,那人是旧日宰执,不可轻对”
不光是赵玖,安静的宣德楼上,许多人都本能来看这位贵妃,然后其中大多数又一起转回。
只有赵官家,依旧继续打量了一下潘妃身上的红绸衣服,然后方才微微笑对:“既是贵妃所言,见一见也无妨”
既然官家有口谕,自有人从楼上挥手示意放行。
而趁着这个时候,赵玖却是扭头相对身后立着的吕本中:“吕卿认得此人?”
“如何不认得?”吕本中不顾自己父亲就在不远处,当即捻须失笑颔首。“好让官家知道,此人名为蔡懋,确系昔日宰执,而且是宰执世家,其父名为蔡确,其岳名为冯京此人臣可是太熟了。”
此言轻松到处,以至于一旁的仁保忠忍不住看了吕本中一眼投胎的本事,他实在是没辙。
“他是何时做得相公?”赵玖并没在意仁保忠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怔,便旋即再问,而刚一问完,便瞬间醒悟。“可是靖康二十六相之一?”
吕本中再度含笑颔首:“官家明鉴。”
但赵玖旋即又有些不解:“靖康二十六相,要么被掳走直接殉国了活着的里面,主和、主降皆被贬斥,朕从来未赦而主战、主守的朕没理由不用他啊?”
一旁潘妃稍微有些紧张,而此时,那人匆匆登上,气喘吁吁,却居然已经速速爬到了楼上对此,虽然大多数楼上官员见到此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却还是纷纷起身以对,稍作礼节。
吕本中见状,笑得愈发厉害:“官家说的极是!”
赵玖一时脑子糊涂,但刚一转过身来,便恍然大悟了敢情这个蔡相公在金军围城时是不战不和不降不守啊?!
当然,最后肯定是逃了!
而且十之八九是为此被李纲给撸了!说不得还因为他没有主和主降,所以没法一撸到底,所以只能撸到知州事这个级别,这才能从容脱身,做个闲人,然后此番又跟着元佑太后屁颠屁颠回来了,并堂而皇之坐在彼处。
一念至此,赵玖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侧香气扑鼻的潘贵妃心中也是无语,但偏偏心里又有些能够理解。
“陛下!”
就在赵官家心思百转之际,那边前相公蔡懋与正中间的诸太后见礼完毕,便捧着个匣子匆匆趋步而至,然后面含喜色,直接下拜行礼。“陛下,陛下大喜啊!臣此番自扬州北返,进行淮上,行船中途,见水中赤光耀天,着人细细打捞,竟然从河堤得了一份古玺!淮上乃官家奋起之地,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赵玖欲言又止,三个公主外加三位太后中的两位齐齐面露好奇,而郑太后却与包括李光在内的周围重臣一般无二,目不斜视或者说懒得斜视,怀着孕的吴贵妃微微蹙眉,却也强忍着没有去看。
至于潘贵妃,倒是一时紧张,直接把身侧官家的胳膊给勒的生疼。
而赵玖虽然被勒的生疼,却还是对着身前的这个前宰执欲言又止没办法,这活太糙了!糙的他都不想接!
也就是这种四不一逃的宰相世家公子哥,又在扬州躲了七年,才敢在他面前干出这种低档次的糙活来!也就是蠢如身侧的潘妃,才会病急乱投医,找这种落地宰执合作!
不过话说回来,潘贵妃最起码知道朝廷的事得有宰执级别的人出面了,这也算进步对不对?也不知道他叔父有没有隔空出主意?
就在赵官家为难之际,一旁的吕本中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却是直接在楼上脱口而出:“官家,把这个小人撵出去吧!此人当日便与浪子宰相李邦彦齐名,绰号马屁相公!靠拍哲宗皇帝的马屁给自己亲父翻案,又靠拍蔡京父子的马屁做官,最好靠派梁师成的马屁在宣和末太上道君皇帝南逃时做到宰执,这才顺延到了靖康连太上渊圣皇帝都看不起他!”
吕本中放肆出言,周围大臣只做不知,便是两位太后也在稍微尴尬之后也立即转过身去唯独潘贵妃依然拽着赵官家不松手。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蔡懋蔡相公浑然不以吕本中为意,只是安安静静听对方说完,这才继续恭敬奉上手中木匣,堪称唾面自干:“官家,吕本中之意无外是指臣弄虚作假,擅进假物,但请官家试想,臣是因元祐太后此番自扬州北返,扬州没了戍卫之需,这才随之而来,前后不过差了一日那敢问臣只一日功夫,如何去弄得古物作假呢?官家,此玉玺确系是淮河中官家临战之处波涛卷出。”
赵玖终于有些烦躁,便扭头示意。
而仁保忠会意,却是立即越过吕本中将木匣取来,再做检查,然后就将手中着实看着像是真正古物的玉玺恭敬捧着奉给了赵官家。
赵玖拿来玉玺,随意一翻,登时怔住,却又直接翻回,捏着玉玺久久不语,过了好一阵子,再度翻开一瞥,却又再度翻回,然后依然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到此时,若非这位官家幞头两侧硬翅摇晃不已,证明了他刚刚奇怪的动作乃是实际存在的,恐怕大家还以为是静态画面呢。
不过话说回来,见到赵官家这幅姿态,周围气氛渐渐逆转,潘贵妃一时振奋,周围大臣也都渐渐不安,以至于少部分没定力的人,也渐渐扭头来看说白了,这官家不该被这么一个玩意给拿捏住吧?
尤其是潘妃这般明显,怕是为了自家儿子,有些着家人与之特意提前交通之态。
“蔡卿。”停了不知道多久,赵玖方才捏着手中玉玺含笑以对。“卿可真是给朕送了一个惊喜!”
周围几乎所有人,全都愕然,唯独蔡懋忍不住狂喜,却是当众下拜叩首。
至于潘贵妃,却又明显带着期待紧张起来了。
“给蔡卿赐座。”赵玖扭头吩咐目瞪口呆的吕本中,然后又看向其余人等,缓缓以对。“一个小玩意而已,且静观其变。”
说着,这位官家直接伸手往前一指,便正襟危坐,再不动弹,而楼上众人无论是谁,皆不敢怠慢,便是匆匆退到城楼边缘坐下的蔡懋也都正襟危坐,认知盯住了宣德楼前的怪异事物。
这个时候,下面围观的士民因为视角问题依然还在恍惚,但强心按下心思,把注意力放在御街上的宣德楼上帝国精英们却有不少人猛地一怔,然后恍然醒悟原来,赵官家还真就是在做一盏灯,一盏不在夜间放着与民同乐,却偏偏大白天展示出来的巨型大灯。
只是这个大灯,外面不是用纸糊的罩笼,而是用珍贵的厚实绸缎糊的无骨罩笼,此时已经摊开在御街上,足足十余丈见方,却不知如何能罩上去,要不要临时起骨?
而底部也不是一个寻常托盘,乃是一个巨大的、周边搭满沙袋的,可以让数名军汉立在其中鼓风的巨大箩筐。
至于为什么要鼓风,因为箩筐里不是一个小蜡烛,而是一个巨大的自带鼓风机的简易灶台,而灶台里堆满了浸染珍贵油蜡的上好石炭、木炭上面还有一个烟囱做了大约的收束。
灶台燃起,在军士们的奋力协助下,能够人工倾斜的烟囱则直接对准了撑开一定面积的无骨绸缎外罩。
下一刻,就在围观群众还在看一个瞎热闹的时候,宣德楼上,却已经有不少人失态起身了恰如当年观看马拉半球一般姿态。
无他,一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了,就一个大号孔明灯!
然而,孔明灯是能上天的。
没错,就是穿越者的利器之一,热气球赵官家在那场病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整天忙一个官家该忙的正事,而是应该搞一些穿越者的正事,官家的闲事。
于是,他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科技振兴计划。
其实,热气球这玩意,南阳的时候赵玖就想搞了,但每次连小号实验都会失败原因很简单,他一个学信号与系统的工科狗,又不是学材料的,更不是学化学的,也不是电焊的,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搞防火材料,所以每次实验基本上都以火燎到绸缎告终。
至于所谓火浣布,也就石棉布,这年头却又太贵、太难得了,一但放大,便显得有些脱离实际。
当然了,这一次赵玖是下了大力气的,一边是准备无论如何整出个大新闻给建炎八年的上元节献礼再说,所以准备用陶制的烟囱器具来防护火苗,一边却是在病中着人悉心查访非火浣布的防火材料传闻。
而二者几乎同时有了进展,前者被认为小心操作还是可行的,后者却是偶尔得到了许多个说法,其中一个讲的是绍兴一家人失火,居然有一个木桶得以幸存,后来一查才知道,这是用来净水的专门用筒后来再着人以此去问,却发现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事情,净水的木桶,越是老旧,在火中就越是能经常保存下来。
这年头,老百姓用来净水的化学药品很简单,就是朝廷专卖的明矾,也就是樊楼得名的那个樊。
赵官家到底是个工科狗,虽然不晓得明矾到底是什么成分,却不耽误他拿极浓的明矾水来浸泡丝绸做实验结果就是,真就防火。
这才有了今日这次拖延了足足四五年的实验。
也是丢了穿越者的脸。
恍惚间,随着周围士民的惊呼,丝绸被热气流给迅速鼓起,很快便直直的形成一个大球,耸立在御街正中,然后渐渐向上飘起。
再过片刻,宣德楼上的重臣与皇室成员们更是目瞪口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那个巨大箩筐在小心按顺序抛下很多沙袋后,渐渐变得摇摇欲动起来,如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一般,准备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终于,随着又一个沙袋抛下,巨大阴影笼罩了宣德楼,这个天字第一号孔明灯,以一种所有聪明人都能通晓原理的姿态,缓慢而又坚定地飞了起来。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震动。
这一次,比之当年的马拉半球更加震动人心!因为更加直观和明显!
只能说,赵官家为了原学真的是拼尽了全力。
巨大的热气球已经飞到与宣德楼上众人齐平的位置,楼上几乎所有人都惊愕失声,赵官家也没有出声,但和其他人纷纷倾身去望不同,他却是唯一一个目不斜视,端坐如常的,他那身大红袍子上方的硬翅幞头,这一次居然也没有半分颤抖。
“不要慌,贝都头!”
下方根本看不到身形的杨沂中对着上方箩筐奋力大喊。“下面有绳子拽着,按照之前那般操演,你们暂时不要再扔沙袋,只管加火减火,慢慢往上便可等我们脱了钩,你们也自用沙袋操作,随风飘去,自有骑军去找你们。”
篮中传来一声回应,声音却已经颤抖的有些变形了。
但此时,哪里由得着上面的军汉如何做想了?便是绰号单手独龙,手稳当的要命的人,此时也只能随风逐云了这盏巨大的孔明灯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带着下方拖拽的绳索继续上升,直到几十丈的绳索用尽,才暂时停在了宣德楼上方十余丈的位置上。
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绳索便直接断开,然后巨大的热气球在满城的惊诧与慌乱之中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顺着微微东南小风,向西北方向缓缓而去。
御前班直早已经在几个都头的带领下驰马追出。
此时,与城池各处的慌乱不同,宣德楼上下却很意外的很安静,作为见识到了热气球飞起全过程的人,他们心里多少有点谱而有谱的结果便是,大多数人依然目瞪口呆,只是望着远处空中的黑点,少数人虽有窃窃私语,却也不敢高声讨论,从帝国宰执到名僧大儒,都生怕大声一点会惊动了什么人什么东西一般。
而赵玖看了半晌,却忽然起身,捏着那个古玺平静离开。
赵官家走的急,也走的突然,众臣只能匆匆起身相送,几位太后自有仪仗不提,便是吴贵妃稍微显怀,也不好轻易追上唯独潘贵妃匆匆追上,算是跟上了脚步。
二人没用仪仗,走的也挺急,而赵玖全程没有言语,只是在甲士、内侍、宫女的环绕下负手向前,一直入了宜佑门,却才忽然停步。
潘贵妃略显期待的看向了赵玖,而赵玖瞅着眼前的女人,几度想把背后手中的玉玺拍到她脸上让她清醒清醒,但不知为何,一开始忍住后,这事越想反而越觉得身前的女人挺可怜。
到最后,赵玖到底是怜惜之情占据了上风,然后忍住了心中不满,笑颜以对:“且去歇息吧!外朝的事情朕自有考量但这身衣服太过显眼,以后出门时便不要穿了。”
潘贵妃终于也如释重负,带着两分多余的期待与几名内侍、宫女一起从侧门转入后宫,而赵玖却捏着那个玉玺,继续向北踱步,一直走到了临华门,进入到了桑基鱼塘区域,这才喟然坐在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来的石亭之内。
这时候,他终于第三次翻开了手中的古玺,然后第三遍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四个大字,形制古朴而出众,却不耽误赵玖在此世生活了七年后能轻易读懂原祚绵长。
没错,玉玺上是原祚绵长,不是德祚绵延。吴贵妃生的自家长子赵原佐,真他妈有福气!屁大点年纪,就有宝贝自己从淮河中跳出来充当献礼,说他是真命之主了!
说真的,真要是德祚绵延啥的,他说不得就直接放过那个马屁精了!
:例行献祭新书,我在明末有套房老牌作家tx程志大佬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