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可有冯二官参与?”
朝野请立皇后,尤其是外地都有统制官级别的将军通过札子掺和此事后,赵官家自然一时懵住,而懵住之后第一反应自然就是问身前来送札子的万事通杨沂中了。
冯二官,自然是指冯益其实冯益本来昵称十五郎的,但因为赵官家一意简化内侍省,很多有名有姓的内侍都被扔到了扬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内侍省就是一个主管机密文字的大押班蓝珪,负责与前朝联结一个押班冯益,主管后宫诸般杂事。而因为只此二人,大押班又素来被称之为大官,冯益却也得了个二官的称号。
至于为何上来就问冯益,自然是因为这厮有前科。
“没有,最起码臣不得知”杨沂中毫不犹豫,即刻做答。
赵玖缓缓颔首,却又追问不及:“这么说,此事与延福宫无关?”
杨沂中这才稍显犹豫,且没有直接作答:“官家,恕臣直言,宫中人口有限、钱粮有限,许多地方没了内外进项,冯二官又吃过一次亏,自然显得干净,但延福宫非止是中官,有财源的也不只是冯二官。”
赵玖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话说,杨沂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延福宫这里就这点人,有权有钱的也不多,除了他赵官家本人,就是两个后妃、两个御前班直统制、两个中官算是有能量,而既然不是中官,他杨沂中又直接说到了财源二字,那基本上就相当于直接说是有自己家族支撑的两位后妃了。
毕竟,吴夫人家中自是出了名的财主,当年垄断了京城的珍珠行当,而珍珠这种奢侈品一旦在当时的东京达成垄断,基本上意味着是垄断了整个大宋的珍珠行当了,所以唤做珍珠吴氏至于潘贤妃,她家中虽稍逊,却架不住这家人世代都是宫禁亲侧,数代都是翰林医官院即后世太医院,属于翰林院管辖中的人物,而在那种太平到丰亨豫大的时代长久如此,即便一开始不是财主,几代人下来也自然是顶级财主了。
两家人如今都在东京,吴夫人父亲常常受到召唤,潘贤妃父亲潘永寿回来后更是直接做了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使,都是素来轻松往来后宫的,再加上宫中清苦敢问这两家财主怎么可能不舍得掏钱给自家女儿使用?
真以为赵官家吃软饭的自嘲笑话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吗?
但若如此,赵玖反而不想多做追究了,因为他根本没有那种什么朕不给你你不许拿的封建帝王觉悟尤其是潘贤妃,想要这个皇后,几乎算是人之常情。
更不用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按照赵官家的朴素直男思想,占了人家身子,凭啥不给人个结婚证?
唯独吴夫人这边也占了人家身子,若是一个有一个没有,不免显得有点渣不过好像这局面也不怪他,一开始这俩人就是都有名分的。
“正甫怎么看这事?”低头想了半日,赵玖在案上合起那个来自于王彦下属的札子,无奈朝杨沂中再问。
杨沂中开始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却还是以为官家想要追责,便小心而对:“臣以为,这应该是官家只以吴夫人出入相随,且吴氏财力充足,潘娘子稍显惴惴”
“朕是问你你觉得立后这事该如何处置?该不该立后?”赵玖无奈直言。
杨沂中登时怔住,半晌方才回复:“这是官家私事。”
“这算屁的私事!”赵玖指着满案的札子、文书,无语至极。“你杨沂中跟朕在这里当面扯什么鬼?这便是私事,也是不得不公论的私事”
杨沂中也满脸无奈。
“你放心,朕又不是只问你一人,且从你问起罢了。”赵玖赶紧又安抚。
杨沂中这才微微颔首,然后正色言道:“臣以为如此动静,绝非是少数人鼓动能致,乃是金人悬而未下,人心波荡,故此,一时求安是可以理解的若立后可安人心,何妨为之?”
这就是赞同了。
“话是如此,但也不是有那句话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赵玖先是点头,却又摇头。“眼下局势,也不可能操办大典,朕也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耗费人力。”
“从简也是可以的。”杨沂中苦笑到。“便是只有一道旨意也是无妨的即便东京这边,臣以为只要将地窖里储藏的那些子储备冻猪放出来,一家一片肉,想来东京上下也无人反对。”
被驳斥到无言的赵玖沉默片刻,终于说了老实话:“朕以为此生潘吴二位足矣,最起码金人覆灭之前是不准备增添后宫的所以,若潘贤妃进位皇后,吴夫人又当如何?反过来说,若吴夫人进位皇后,潘夫人又如何呢?”
杨沂中微微一怔,却也是无声。
“问你话呢”赵玖催促不止。“这种事情,不问你难道要朕去问宰相吗?”
杨沂中还是不吭声。
赵玖咬牙相对:“杨沂中,你只说可不可行便可能不能一起立两个贵妃?”
杨沂中无可奈何,终于硬着头皮接了一句:“臣以为可以。”
“那便可以。”赵玖一时释然。“就依卿言,朕这就去崇文院找宰执说话。”
说着,这官家居然不管不顾,直接起身了。
而这一边,杨沂中目瞪口呆,彻底慌乱自己不过是来例行送个御营统制官的札子,如何就变成就依卿言了?
但眼见着赵官家已经往外走去,这位打了许多仗,连下属都头都有人做到统领,自己却还是个统制官的御前心腹赶紧追上连番进言:
“官家须向朝野说明,一则乃是思念邢皇后,不欲立后二则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金人覆灭前不准备增添后宫”
“这是自然。”赵玖头也不回,直接迈出殿外。
杨沂中慌乱不及,赶紧追上,丝毫不管之前出来避让的蓝珪等人就在眼前,直接恳切再言:“便只是立贵妃,官家也要发出冻猪肉才好”
赵玖连连点头。
蓝珪等人迎上,杨沂中彻底顿足却又一时无力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官家必然是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却专门来这一出好让他这个人人皆可欺压之人来背锅?
毕竟,青天白日的,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跟官家独处片刻之后,之前还懵懵的官家便忽然有了决断,自己到底往何处辩解?
更何况,往日潘夫人未至时,吴氏举家先至东京,彼时自己为公事便多与吴氏有来往这洗都洗不干净的,有动机的!
日后潘贵妃那里自己还能有好脸色?
或许吴夫人会感激?但自己要吴夫人感激有何用?
最最关键的是,外臣如何看自己?
一念至此,杨沂中几乎存了几分怨气却只能无奈。
说到底,他如何不晓得,既做了这个御前班直的总领人物,便注定要做个孤臣了,何况他心知肚明,此时在崇文院那边,还有一个吕相公也免不了一番就依卿言能和国家首相一起背锅,他人羡慕还不得呢?
且说,建炎三年十一月下旬,金军久无动作,东京闲乏,故朝野劝谏,请立皇后,以振人心。然赵官家以颇思邢皇后,且金人未靖不欲家为为言只立潘吴为左右贵妃。并发明旨,誓言金人不灭不增后宫,又以战事未消,不行大典,只发猪肉六万斤,赏赐东京阖城,绢三十万,赏赐御营全军。
礼成,众议稍平,官家遂出东京,巡视黄河。
不过,赵官家既然出城,东京城朝野却忽然流言不断,说是赵官家本欲从众立后,而潘吴二贵妃彼时尊卑分明,一旦立后,唯潘氏独尊。而宰相吕好问与潘贤妃有怨、御前班直统制官领皇城司杨沂中与吴夫人娘家亲密,颇为不安,便内外进言以二贵妃兵力。官家受前后夹攻,遂失衡心。
流言既出,监察御史李经上疏弹劾,以干涉天家事,请斩杨沂中。
疏至,官家已临黄河,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