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瓶子里面刻了字?”林初一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江来,继而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江来反问着说道。“每个人都想在那些能够流传千古的字画或者器物面留下自己的名字。古时候的那些手艺人甚至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在自己建造的宫殿隐蔽处留名,长城的每一块砖头面都刻着一个建造者的名字……甚至贵为君王的乾隆用他的一千八百枚印章在无数书画典籍面按下了数之不尽的烙印,被后人称为「印章皇帝」。”
“但是不你会。”林初一盯着江来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有洁癖。”
“……”
“你有精神洁癖。你觉得这样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会爱惜它,守护它。也愿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面作为个人落款标识。不是你的,如果私自在面留名,那就属于冒犯侵权,是很不体面的行为。”林初一出声说道:“童子戏水瓶瓶体不是你烧的,面的画也不是你画的,如果仅仅是修复者的话……你是不屑于在面留名的。即便那是童子戏水瓶。”
听到林初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江来有着片刻的恍神,然后感觉身体里面有一股暖流蔓延全身,心里肺里被某一种情绪给填充地满满的。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惬意,还带着太阳的光辉。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江来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咕咚」的灌了一大口,生气的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明明不应该生气的。因为一个女人那么了解你,她仿佛拥有了某种神奇的能力,她能走进去,把你的内心世界看的清清楚楚,让你无处可藏无所遁形。
她理解你的骄傲,而且称赞这是高尚。
可是,江来觉得自己就是应该生气。
她凭什么这么了解自己?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看的这么仔细?她以为她是谁?
江来突然间有点儿慌!
莫名其妙的慌乱!
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他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是的。”林初一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江来,看着他刹那间的呆滞,看着他喝水时的掩饰,喝水真不是掩饰情绪的好办法,反而会把自己的慌乱表现的更加明显,还有他最后孩子般的质问和恼羞成怒……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一脸笃定的说道:“我就是这么了解你。你,江来,就是我说的这种人。”
江来沉默了。
他毫不畏惧的和林初一的眼神对视,却发现里面只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不能逃避,不能气俀,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心虚……但是,这么努力的证明一件事情,不已经证明自己心虚了吗?
「为什么会心虚呢?」江来在心里想道。这种状态要记录下来,晚点回去要问问师兄。
“你也不会签字。”江来出声说道。
“我为什么不会签字?”林初一的嘴角浮现一抹诱人的弧度,脸带着淡淡的笑意,出声问道。
在这番争斗中,自己算是小赢了一局。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发现了江来的软肋。
“我明白研究界的那些肮脏手段,我也知道那些专家们只要给钱就能够把死的说成活的,假的说成真的。他们对古董文物没有爱好,只爱它们给自己带来的经济效益。他们对文化技艺没有敬畏,只不过是用以谋生的一张虎皮。可是,你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童子戏水瓶从野借回来?一是因为它本身具备的文物价值和瓷器地位,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喜欢它,所以希望能够向更多的人展示它的存在。”
“是的,只要你愿意花钱,那些研究专家文物学者们能够在童子戏水瓶面找出十个八个破绽,鸡蛋里面挑骨头,这样的事情谁不会做?谁都能做。没有问题就制造问题,看在钱的份,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等到他们的研究成果面世,等到他们站在媒体镜头面前抨击我的修复失误,锦添花技术失灵的时候,那些不知真相的群众确实会被他们所欺骗,所蒙蔽,甚至还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和他们一起对我进行辱骂攻击。包括那些关注了我每天在我的微博面留言的十七万粉丝。”
“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是没有辨别真相的能力和艺术审美格调的。他们只会人云亦云,只会跟风从众,因为这是最简单轻松而且也最不耗费脑细胞的选择。可是,你有。难道你愿意让那样一群人在童子戏水瓶身指指点点?难道你希望童子戏水瓶面沾染他们四处飞溅的口水和钞票气味浓郁的汗液?甚至,让他们的名字和童子戏水瓶联系在一起,就是对童子戏水瓶这件千年国宝的玷污羞辱……林初一,你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吗?”
“……”
“是的,你们这样做确实可以毁了我的名声,以及江家锦添花技艺的美誉。至少,在某一个层面是彻底的毁了。作为童子戏水瓶的修复者,甚至还会成为破坏文物的历史罪人。可是,你呢?你又对这件文物做了什么?对历史做了什么?你要用童子戏水瓶这样一件传承千年甚至更久远的瓷器来埋葬我和我们江家,我江来何德何能……能够受得起如此大礼?”
“江来……”林初一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胸口也剧烈的下起伏,好像不用力的呼吸就难以把体内的那种憋闷感给排解出去似的。
在父亲那番话的刺激下,她想要赢,想要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父亲不会接受一个失败的自己,自己更加不会允许。
所以,她想了很多办法要赢。无论如何,她都要赢下这一局。
或者说,解决掉江来这个麻烦。
但是,这又何偿不是另外一种极端呢?
一步天堂,一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