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原来一直知道,姜望想要揉它狗头来着
以前当然不成,区区一个厨子,胆敢僭越,说不得便是吃干抹净的结局。
现在则不同,双方已经能算得上人类那个词怎么说?
“朋友”。
它不知如何表达亲近,便凑上脑袋来,任其揉搓。
之所以在山洞里完成这件事,自然是身为王者的尊严不允许,若是被麾下战士们看到这一幕,它真要钻进岩浆池里去才行。
伟大的祸斗之王低头求揉,姜望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又一下
还真别说,三叉毛顺皮滑肉软,这狗头揉起来,手感相当不凡。
最重要的是那种格调!
这可是统御火山岛无数祸斗的祸斗之王,是刚刚扑杀了毕方的一方霸主。
实力完全可以比肩神临境修士,在这强者如云的山海境,也可横行!
谁有资格揉它狗头?
这要是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姜望在那里云中雾中的飘飘然里,享受着山海境绝无仅有的殊荣。
三叉也轻轻地眯起眼睛。
在波澜壮阔的山海境,此间洞窟有难得的安宁。
未几,三叉后退几步,离开了姜望的手掌。
仰看着姜望,张嘴轻轻一吐,一滴流转着幽光的血珠,便飞到姜望身前。
姜望懵懂地接住:“给我的?”
三叉却并不再表达什么,转身走出山洞外。
姜望仍是下意识地跟在了它身后。
“吼!”
三叉威严地长啸一声,散落在不同地方的祸斗就开始聚集。
大军汇合,黑潮涌动。
但这一次,那流动的幽光,没有笼罩姜望之身。
幽光如潮,“流进”了空间缝隙里,也消失在姜望的眼前。
直到天静海宁,风动云烟。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自由了。
聪明如三叉,当然从来都知道
厨子每天都想要逃跑,厨子并不喜欢呆在火山岛。
祸斗大军如潮涌而来,又如潮退而去了。
姜望像是被浪潮卷上海岸的贝壳,孤独地搁浅在沙滩上。
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本来以为,在他了悟三昧真火的奥妙,能够用出更强的三昧真火后,三叉或许会把他盯得更紧。
毕竟厨子的“手艺”更好了。
没想到堂堂祸斗之王,竟有这么不君王的柔软。
那滴祸斗精血,便是三叉最后的礼物。
姜望握在掌心,久久无言。
天生万物,有灵者皆有情。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从这一刻起,姜望不再考虑这山海境的真或假。
如果你的经历是真的,你的感受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诚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感受。
则万事万物,于我何加?
是真也罢,假也罢。
或誉或谤,或荣或辱。
我自行之。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悸动。
不由得仰望天穹。
天穹无星无月,当然也看不到遥远星穹的光。
但星光圣楼的力量,仍然可以投射至此。
他能够感受得到,属于自己的玉衡星楼,是怎样寂寞地伫立。向茫茫宇宙传递自己对道途的模糊理解,一点一点地自我阐述和发扬。
那道途,他其实一直都看得到的。
毕方的三昧真火肆虐五府海,焚身灼魂,洞彻赤心的时候。
他更是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但
现在还不能走。
那是最自由,也最危险的路。
所以更需谨慎。
此时虽有迫切的提升战力的需求,但更应该着眼于未来。
走得远,比走得快更重要。
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才可以
但现在。至少可以再立一星楼。
外楼境不是内府境,不需要每一座内府都圆满之后,再叩开下一座。
本身星光圣楼在宇宙矗立的漫长时光,就是需要不断变化、不断雕琢的。星楼并立,彼此影响,反而能够互相促进成长。
在山海境立星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星月原是现世最容易立成星楼的位置,那么在隔绝星穹的山海境,一定比现世绝大部分位置都更难建立星光圣楼。
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根本就触及不到遥远星穹。一般的外楼修士,哪怕依然能够召来星光圣楼的力量,却也不可能在这种“耳聋目盲”的状态里,在遥远星穹做些什么事情。
但姜望却从一开始,还在火山岛当厨子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把握。
因为他的玉衡圣楼,就立在玉衡星辰最核心的范围里。
在遥远星穹里锚定的位置,再清楚不过。
而以此出发,封禁了森海龙神的玉衡圣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可以在遥远星穹延伸。
再加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七星圣楼秘法,哪怕不能见,不可闻,他依然清楚,他所选择的第二座星楼的落点在哪里。
更何况
也未见得就不能见。
此时此刻,就在毕方的洞窟之外,姜望仰望天穹。
他本以为他会在火山岛立起第二座星楼,那是为脱离三叉魔爪所做的准备。
在今时今日,修为已至,心境也至,倒也没有什么拖延的必要,水到渠成而已。
北斗有七星,姜望的第一楼选在玉衡,以“信”字定之。
为了那最自由又最危险的路,今日定下第二楼。
它所靠拢的星辰,位在北斗第六,名曰“开阳”。
遥远星穹,一座青色石塔岿然而立,自放无尽之光。
璀璨星光瞬息亿万里,自玉衡而至开阳。
森海龙神在底座石牢里疯狂撞击,高声呼喊:“糊涂,糊涂啊小兄弟!”
“我实不忍天骄蒙尘。”
“快停下此陋术,老哥哥我要传你龙皇圣楼之法!”
此刻抽调的全是祂的力量,祂当然要说糊涂
姜望充耳不闻,此时无法神魂显化于玉衡圣楼中,但在山海境里,他的双眸发生了变化。
那是灿烂的、不朽的赤金眼眸,又有赤红光焰招摇其间。
先时在毕方巨量三昧真火的压迫下,他在生死恍惚的界线,了悟三昧,而后本能地以乾阳之瞳,释放了三昧真火,从而帮助祸斗彻底扑杀毕方。
在那种浑然天成的状态里,交汇出了这门全新的秘术。
赤心神通、三昧真火,再加上乾阳之瞳
是为,乾阳赤瞳。
核心的力量当然是在左眸,右眸暂时是储存后备力量的存在。
烛九阴睁眼天乃明,山海境内无星辰。
但姜望仍要以此乾阳赤瞳,洞察星楼之妙。
他这一眼,以玉衡星楼为过渡,遥越星光,“看”到了宇宙深处。
那是一个无边黑暗,又有无穷光明的地方。
诸天万界关乎开阳星辰的光芒都汇聚于此,所有的期待、信仰、祈祷一切外在的附着,也于此埋葬。
一眼无尽光,一眼无尽暗。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伟大的意志静静流淌。
不可触碰,不可测度。
这画面一闪即逝,而后在遥远星穹之中,在开阳星辰所笼罩的星域里,诞生了一个光点。
它似风中之烛,好像吹息可灭。
但有坚韧的意志蕴藏其间,有不朽的光芒为其照耀。
它生而不凡。
当它逐渐稳定下来,光点开始膨胀,开始在辽阔无尽的星域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
此光即此道。
此一字,是为“诚”。
他这一路走来,无财,无势,常竖傲骨,自有固执,为何却总能遇到一些朋友,与他倾心相交?
无他。
唯“诚”耳。
小到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向一个平凡村民买狗,大到在霸主之国参与牵连甚广的陈年要案
不分贫富贵贱,不问利益纠葛,对人对事,皆以诚待之。
在临淄,他只身入齐宫,给林有邪一个交代,给杨敬一个交代,给寄望于他的所有人,他所能给到的、最大的交代。
此为待人之诚。
在所求之道与高官厚禄相悖时,在所证之心与危险困境同行时,他只问本心。冒着忤逆齐天子的风险,放弃北衙都尉之职,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大权在握、步步高升。
此为于己之诚。
所以在三叉和毕方的争斗中,他回身抱火。
所以在余北斗和卦师的争斗中,他剑撞人魔。
无关于利益、无关于其它。
只是诚于自己的内心。
对待他所认可的那些人。他拥有的不多,可是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所以也有很多的人,愿意给予他同等的真诚。
从西境到东境,从齐国到楚国,向以真心换真心。
诚者,真实无妄。
这亦是他所行的路。
于是宇宙深处,星光点点而落,一时似雨。
数不尽的星光汇聚而来,开始搭建独属于姜望的第二座星楼。
这一刻,从未有过星辰的山海境,天穹陡然出现了一道星光!
其芒璀璨,照耀千里。
整个山海境,数不清的强大存在,一时都惊异抬头!
它们或者聪明狡猾,或者愚昧混沌,但此时也都隐隐有所察觉,山海境这一次开放,好像与以往都不同
“谁?”
无尽海域之上,疾飞中的伍陵骤然停驻,惊疑不定:“谁在山海境立星楼?”
进贤冠二人组中的革蜚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法子!积蓄足够的力量,等进了山海境再立星楼,借助星光圣楼立起那一瞬的天地感应,这不就在山海境指明方位了么!你说,我拿这个法子出去,能卖多少钱?”
“先不说这是别人的法子了”伍陵的大小眼一错:“在隔绝星穹、方位混乱的山海境立星楼,哪有那么容易?你连星域都寻不着!”
他的语气慎重已极:“此人是谁?这等照耀星穹的召应之力,不是一般的星光圣楼能够给予的。”
“还能有谁?”革蜚撇了撇嘴:“进山海境的七组人里,也就项北、楚煜之、萧恕、姜望、屈舜华、左光殊这六个人需要立星楼,其他人都是四楼并立的。既然你把这事情说得这么难,那我们再排除楚煜之、萧恕这两个错误答案,还剩四个人。”
他摊开手:“你在这四个人里选吧。”
伍陵的眉头皱得很紧:“明明是把难题交给我,你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我占了便宜的语气?”
“那我再帮你排除一点。”革蜚看着天穹那点星光:“这座星楼,不是立在四灵星域的,星光的本质不同。”
“你排除了个蛋!”伍陵呸了一声:“这些人里,哪一个弄不到特殊点的星楼之法?”
想了想,他又道:“这是在哪个星域,你能看出来吗?正好借着它给咱们定个位!”
“漫天星辰,亿亿之数。我哪分得出哪是哪?”革蜚怒道:“看得出它不在四灵星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伍陵低头看了看山河盘:“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得加快动作了”革蜚也道。
此时的山海境,尚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发生。
但已经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机关迦楼罗振翅于空。
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就站在迦楼罗宽阔的背脊上。
那耀眼的星光并没有被他们错过。
伍陵和革蜚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他们三人当然也能。
而且左光殊和屈舜华都在一起,他们能够确立的范围无疑是更小的。
“想不到项北还藏着这一手。”屈舜华的语气里,有一些警惕:“我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若内府已经走到了他所认可的位置,应该不会停留才对。”
“谁不是有备而来呢?”月天奴淡声说着,抬眼看了看:“立此星楼的,我看萧恕和楚煜之,也未必没有可能”
左光殊本来准备说些什么,见她们如此讨论,想了想,终是沉默。
那种可能性,的确渺茫。
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男子,提着那柄造型奇特的天骁刀,在空中招摇地前行。
天穹的星光他当然也看到了,但是看了一眼便掠过。
到山海境里再立星楼?
也就是说进来之前四楼都未圆满,
有甚可虑?
不必说在这里立星楼有多难,不要说这星光圣楼有多稀奇。
遇不到也就罢了。
遇到便是一刀的事。
只是
这朱厌到底去了哪里?
经过这么多天的跋涉,大小战斗无数,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山海异兽志所记载的位置。
可这小次之山,却空空如也,真奇也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