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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回

陈国,无回谷。

终年有雾,日夜如此谣传鬼事不绝。

山谷内部清静宁和,尤其今夜月明星稀,木屋临于清溪前,静谧的感觉悄悄流动。

“汪汪汪!”

老黄狗忽然叫了起来。

这一阵叫唤惊扰了夜晚,清溪也泛起涟漪,月影碎着水影。

山谷醒来了。

木屋前放着一只马扎,马扎上坐着一个打盹的白发老人。

“吵什么吵?”他眼睛未睁,不满地嘟喃道。

“老大,是我。”

一个长发血眸的年轻男子,破开清淡的夜色,快步走到老人面前来。

“汪汪汪!”

趴在屋角的老黄狗又冲他吼了几声,很是凶蛮的样子。

可惜那副骨头都疲了的老态,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也就欺负这个“新来的”不敢顶撞它。

马扎上坐着的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噢,小蛇啊。”

方鹤翎早已习惯了。

平静地说道:“我是小鹤。”

“小鹤”老人站了起来,凑到他面前,神神叨叨地道:“我屋里有个女的,你知道她是谁吗?躺在我床上,让我都没法睡觉啦!”

“是揭面大人。”方鹤翎回答道。

“哦”老人琢磨了一会:“谁?”

方鹤翎想了想,将左手覆在面上:“是燕子大人。”

“燕子。”老人呢喃着:“燕我是燕春回燕春回是我!”

“姜梦熊!”

他猛然一拧身,眺望东方,那双老眼中的浑浊忽然洗净,如清溪洗明月,涌上一层清澈的明光,极见锐利!

木屋前的清溪仿佛凝固了。

老黄狗瞬间把尾巴夹起。

无风,似乎也无星无月。

方鹤翎垂眸立定,一动不动。

“你这次出门怎么样?”老人已经完全换了一种语气,声音虽仍有老态,但此刻更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淡漠味道。

“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方鹤翎道。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来,递给他道:“这是你要的剑典,在飞剑时代就已经不容于世的凶剑”

方鹤翎默默接过。

他没有道谢,因为没有谢的必要。

在人魔之首这里,付出和得到总是相等的。

而这是他应得的东西。

“你现在还可以考虑一下。”老人说。

“这是我的选择。”方鹤翎道。

“您早点休息。”他对老人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走得很笃定。

这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他走不快,只能这样走。

“汪汪汪!”

大概是平静了一段时间,老黄狗又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又冲着方鹤翎的背影狂吠起来,威风凛凛。

老人看了它一眼。

它立马闭嘴,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蠢狗,捏柿子都捏不着软的。”老人摇了摇头,迈步往木屋里走。

老黄狗摇着尾巴送他进门,很是恭顺。

待他走进了木屋里。

这老黄狗立时歪了歪头,啐了一口:“呸!”

竟然口吐人言:“你这破山谷里有一个好人吗?老子上哪儿去捏软柿子?”

它愤愤地骂了两句,又恹恹地趴好,眯起眼睛来。

木屋的构造非常简单。

只有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卧房。

进门就是堂屋,左侧即是厨房,右侧便是卧房。

堂屋里顶墙摆着一张八仙桌,边上围了三张条凳。

桌上有几碟小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罩着,免于虫蝇骚扰。

往上看,墙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木制神龛。

神龛里有香炉,有燃香,甚至于香灰也积了半炉但无神塑。

连一张神的画像也无。

也不知是在供奉什么。

除此之外,堂屋里空空荡荡。

燕春回径直右拐,走进了卧室中。

这间卧室仍然秉持着简单的整体风格。

床是一张很简单也很窄的单人竹床,就那么孤零零地靠在墙边,连个幔帐都没有,更不存在别的装饰。

与整个屋子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是

在卧室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极其华美的弦琴。

从雕纹、到琴弦的光泽无不诉说着“珍贵”二字。

那是极致的讲究,极致的匠心,才能制作出这样的珍物。

而它静静摆放在那里,等待着一双手来抚弄。

木窗是关着的,应该已经关了很久。

所以这架琴也应该寂寞了很久哪怕它光鲜如新。

燕春回的视线落在竹床上。

此时床上躺着一个“人”

如果还能够称之为人的话。

她有人的“形状”,有人的头颅、五官但并不完全是人的肢体。

左手的位置,大概是一个爪子。

右手的位置,像是一条象腿。

躯干像是某些不同的动物拼凑在一起,有的带毛,有的带刺,不仅凹凸不平,而且颜色都不一致

应该是双腿的位置,倒是比较统一,是两条色彩斑斓的蛇尾。

而躺着的“人”双眸紧闭。

脸上血淋淋。

燕春回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老皱的眼皮微微一抬。

于是剑吟声起。

床上的“人”,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白发苍苍的燕春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那种突来的恍惚,很快就破碎了。

当年的陈国第一美男子,现今不过是个健忘的糟老头子。

而她

她的眼睛不敢转动,但逐渐清醒过来后,流露出极端恐惧的情绪。

“我死了。然后你救了我?”她颤声问。

燕春回点了点头。

恐怖的猜想得到验证。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几乎失控。

大吼道:“姓燕的的,燕春回!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个王八蛋!你这该死的该死的!谁允许你用那肮脏的手段救我!”

燕春回静静看着她,一声不吭。

竹床上的她痛骂一阵,终似是失去了力气,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早就该死了,我三百年前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不哭。”燕春回道。

他的安慰很无力,很浑浊。像是使劲拧抹布,挤出来的两滴污水。挤出来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但落下来又脏了地方。

燕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掠到的余影,也足以让她佐证自己的猜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啊啊呜呜”

她非常难听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