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归齐的队伍都肃然。
轮值京畿之地的斩雨军,出城五里相迎。
这自是极高的礼遇。
大齐九卒,天下之精锐。
而劲军悍卒列队于此,刀枪高竖如林。
“这是凯旋之礼。”重玄遵如是说。
姜望点点头,表示知晓。
此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两骑并行,一队天覆军士卒在前开路,一队士卒在后拱卫。
随行的观礼队伍,早在靠近临淄前,就已经散开,各回自家,不能在此时与出征队伍同行。
官道洒着零落的花瓣,火红的“焰照”踏于其,像是鲜花在燃烧。
洁白的“雪夜”,则似花飘云。
斩雨军士卒立在官道两侧,各举刀枪,面容严肃。
姜望和重玄遵,就在这刀枪与鲜花之路前行。
这是战士的荣耀之路,这是来自袍泽的敬意。
观河台展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扫多年郁气!
为这魁名,多少人生死相搏。为这魁名,多少人死难瞑目。
堂堂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也因为不能接受错失魁名,导致战死万妖之门后。
多少人为此奋进。
齐国要有与国力匹配的地位,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荣耀,要让全天下都看到、知道,齐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是这天底下最伟大最强盛的帝国之一!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古老的观河台,与那些历史中的伟大帝国并立……
就在此届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非为此刻。
出征队伍行过这漫长而肃穆的五里长路,一路无声,终于来到雄阔伟大的临淄城下。
去时归时,都在“礼”字门。
出有“礼”,归有“礼”。
焰照和雪夜踏过巨大的城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喧嚣世界!
街道两旁等待已久的、拥挤的临淄百姓,齐齐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威!”
“威!”
“威!”
人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
维持秩序的士卒,在一浪一浪涌动的人潮中,看起来并不牢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骑在高头大马,青衫佩剑的姜望,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人踮起脚尖来看他。
每一张面孔,都在对着他欢呼,都为他疯狂。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受到了齐地百姓热情的欢迎。而现在,这个伟大国家,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姜望!”
“姜望!”
“姜望!”
呼声动天。
是他为齐国摘回了魁名。
是他击败了一个个天骄强敌,把大齐的旗帜,插在观河台。
一声引动千声万声,千声万声汇成一声。
声遏飞鸟,止流云,如海潮!
整个临淄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姜望看到哪里,哪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就连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在他旁边也黯然三分!
黄河之会魁者二,姜望得其一!
此时他甚至不敢开启声闻仙态,在这种情况下,声闻仙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样多的信息。每一个人都在呼喊,每一个人都在表达。
人们是近乎狂热的!
出征队伍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前走。
人们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呼喊着大齐帝国,许多人都喊破了嗓子。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高高架起来,大概是他的儿孙辈。
而这位老者昂扬在空中,右手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拼命大喊,脸的皱纹都似乎要裂开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声音在人们的声潮中混杂,难以听得真切。但他涨红的、热泪盈眶的表情,让人如此深刻。
他左臂的位置,是空荡荡的的袖管,这根袖管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风中!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位应该已经退役了的老卒,都经历过什么。其人曾经冲锋在齐夏战场吗?曾经纵马在大齐雄霸东域的征途中吗?
姜望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到的,只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位留存在岁月后的老卒。
但他被这一幕击中了。
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何为国?
万家之家!
他去黄河之会,是为了能够在齐国获得更安定、更有保障的生活,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妹妹。是为了在天下扬名,是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是为了一试锋芒。也是为了与重玄遵竞争,帮重玄胜分担压力……
有太多的原因,大多都是基于自身出发。
直到曹皆说起万妖之门,他才想到,是不是也该为齐国的荣誉,多做一点什么。
他一直以来,其实缺乏归属感。
若非有重玄胜这些挚友在,齐国与别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在这里有爵有职有封地。
哪里更适合发展,他就可以去哪里。
他年少的理想,早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埋葬。
生他养他的家乡,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
但此刻看着这个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独臂老卒,他的心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国家,中间的确存在了某种联系。
“太…庙…献…礼!”
礼官的声音高高扬起,在道术的作用下传得极广。
出征队伍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继续往前、往前。
在伟大的临淄城里前行。
整座城市为此沸腾!
他们当日昂首离开临淄,如今凯旋归来!
若有人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自城西“礼”字门,一直到皇城太庙,人海一浪一浪地卷来。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就在人海中蜿蜒。
长风破浪会有时。
姜望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临淄,也是为这雄城所震撼,也是见这人山人海而有所感,从而增益了那时候的人海茫茫之剑。
彼时他经行万里,悟出人海茫茫之剑、山川河流之剑、日月星辰之剑,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有颇多不足。那天地人三剑是徒有其形,内在干瘪。
所以后来他便将这太“大”的三剑搁置,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转而开发人道剑式。
脱离人海茫茫,去探索人海里的每一滴。
结合所历所思,一路走来的感悟,最终演化出老将迟暮之剑、名士潦倒之剑、身不由己之剑、年少轻狂之剑,以及相思之剑。
最后在观河台,在剑仙人状态下,统合所有人道剑式,成就了“人”字剑。
从开始到现在,构成一种奇妙的循环。
此时再见这一幕“人海”,恍惚有今夕何夕之感,更印此心,也更丰满了此剑。
“人”之一字,百态众生。
这一剑当用一生探索,一世也未必能穷尽。
队伍在太庙前停了下来,姜望和重玄遵也翻身下马。
自是无人敢马踏太庙的,一路护送的天覆军将士,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曹皆带着姜望、重玄遵,继续往前走。
庄严肃穆的太庙广场,三人缓步而行。
此时日头高悬,他们的身影在广场拉得很长。
大齐皇帝仍然坐在高高的丹陛之后。
诸位皇子皇女,亦在座前。
两侧高台,依然是文武百官、随机挑选的百姓、以及好福好寿的百岁老人。
一切都与“大师之礼”那日相同。
一切又都已经不同。
当日誓师。
今日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