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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削肉、万恶

有人生来不幸,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有人痴傻懵懂,一世不知春秋。

有人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猝然死于奔马。

有人谨慎穿行山林,但意外殁于蛇虫。

不幸,不幸。

世间多少不幸事,又见几多不幸人!

禁忌道术的力量涌动,比墨色还浓的乌云,遮住了皎月颜色。

像是绝望,隔绝希望。

它是一团阴影,是一片恐惧。

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

它以前存在过,以后也将继续存在着。

每个目睹它的人,都感受到人生前途黯淡,此次生机渺茫。仿佛今日即忌日,此期即死期。

这是灾殃,是祸患。

最惨痛的不幸,将要临身。

青云亭的大祠堂,名为善福青云之祠。

而青云亭的禁忌秘术,却将善福颠倒,让殃祸盖顶,孽债纠缠,聚此乌云。

以池定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催动此术。他要献祭自身命魂,以殃生殃,以祸养祸。先予己灾,再施他祸。用最凶戾的禁忌秘术,为青云亭轰出一条生路。

在这一刻,青云亭一众修士,上至宗守,下至弟子,无不动容。

哪怕是封越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物,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再怎么竞争,封池二脉毕竟同气连枝。他与池定方多年相处,很清楚这门禁忌秘术的凶戾,愈发能够理解池定方的取舍。

在青云亭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池定方展现了一名宗主的担当。

立在山前。

以身死宗!

殃祸乌云完全悬在那瘦个敌人上空,牵引冥冥中的气机,将福寿颠倒,乱命数为凶。

池定方十指疯狂变幻,身意皆焚,魂命渐消。于是乌云深沉,殃祸将临!

就在这禁忌秘术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

这来犯敌人中看起来最无殊异的瘦个子,忽的叫了一声:“不玩了!”

这一声尖锐,仓促。

他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好像灭门之战是胡言,生死搏杀是儿戏,可以说“不玩”,就“不玩”。

哪怕他实力强大,这话也太过幼稚。

没人会在乎这句话的分量。

唯独池定方本人,道元涌动更急,情绪更烈,魂命消散更快。唯有一直与这瘦个子搏杀的他,才知其人恐怖实力,深不可测。

不然他何至于要牺牲自己,靠禁忌秘术来破局?

但他人的情绪、他人的心情,从来不在李老四的考虑范围里。

除了“三哥”,谁都不能真正影响他。

面对那笼罩气机的殃祸乌云,面对一位四境外楼修士的拼死一搏。

他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玩了”。

仅此而已。

右手探出,随意一抓,当即从一名青云亭修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来。

寒光瞬闪。

刀锋倒转,斩落自己脖颈!

他夺刀在手,竟不伤人,反伤自身。

他不是做戏,不是表演,不是虚张声势。

一刀斩落,血肉横飞。这一刀是如此之狠,直接斩入过半,好像完全是奔着斩首去的。

冰冷的刀锋分开血肉,停在李老四脖颈中央。

但他毫无痛苦之色,反倒咧嘴笑了。

就在他对面,毫无预兆的,池定方整个头颅,忽然飞离!

无头的尸体砸落地面,而高空已经成型、即要降灾的殃祸乌云,在失去了施术者的操纵和支持后,顷刻消散。

万里星稀,天边月明。

乌云已逝,然而那清亮的月光洒落,却令青云亭众修士心中冰凉!

池定方的挣扎,池定方的承担,池定方的拼命……

毫无意义!

在这个瞬间,脑海里的许多信息忽的勾连起来。

“同归神通……”封越满脸惊恐:“你是李瘦!削肉人魔李瘦!”

他转头看向那手提钢刀的胖汉:“那你就是……”

他终于明白这人的诡异神通是什么了,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万恶人魔!”

或者说,这恐怖的猜测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而现在,不得不相信!

“呃……”李瘦这时已经将长刀拔了出来。

他拔刀的架势,就像劈柴时不小心陷深了柴刀,然后奋力将柴刀拔出来那样,把自己的脖颈当成木头,用力拉扯,完全不顾忌是否会痛。

哪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痛感。

他悬立高空,顺手将刀丢开,并拢五指,紧紧捂住自己脖颈的狰狞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染红。

语气很有些不满:“三哥,怎么大显神威的是我,他却好像更怕你?”

“哈哈哈哈。”郑老三这时已经抓住了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张于柳,在其人惊恐无力的挣扎中,直接一个头槌砸下!

嘭。

像一个西瓜炸开。

红的白的飞溅,温的热的,糊了一脸。

郑老三随手将张于柳死狗般的尸体扔掉,大笑声至此方停。

“要不我怎么是你三哥呢!”他说。

“喂!”李瘦捂着脖子,向封越飞去,浑然不在意他的戒备,和他身后结阵的那些青云亭弟子。

“你为什么更怕我三哥?”他问。

随着池定方和张于柳的接连死去,青云亭胜利的可能已经被彻底踩灭。

封越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不清楚大势已去。但李瘦这种无聊的问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意识到,恶名昭彰的削肉人魔和万恶人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心性。他们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而这种“天真”本身,或许有可以利用的空间。

封越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得更清晰,以期让对方更满意。他颤着声音道:“其实我都很怕,只是你们一起出现,我更怕……”

“不行!不能都!”

郑老三已经远远地喊了起来:“你必须最怕一个!”

他迈开大步往这边来,有一种随时随地要杀人的气势:“说!你最怕谁!”

“就是!”李老四也附和道:“两面三刀的人,最可恨!”

封越额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下来,他意识到,无论他偏向哪方,都会得罪另一个人。而这两个人里,无论得罪谁,都会死。

“天真”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未必会顺从任何人的思考,而是有自己直接的行为逻辑。

聪明人的思考、取舍,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他擅长的那些诡辩,那些讨好、钻营……全然没有意义。

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封越斟酌着。

“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一个女声忽的响起,暂时静止了封越所承受的折磨。

身如鬼魅的无面面具女人定住身形,立在高空,背对明月,面向山门。

她的声音啸动,如浪涌一潮一潮滚过:“青云亭宗主已死,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青云亭已灭,亡命无益!”

“老娘行在世间,最不怕杀人。有个规矩,说与你们听。”

“从现在开始……”

“手持兵刃者,死!”

“蓄结道术者,死!”

“动弹一步者,死!”

“未经允许而出声者,死!”

一连四个死字,说得斩钉截铁,杀机凛冽。

属于她的凶恶气势毫无保留释出,顷刻盘踞山门,镇住失去了主心骨的青云亭众修士。

当啷……

兵刃落了一地。

青云亭高层,一宗主四宗守,至此已经死得只剩一个。而仅剩的宗守封越,带头放弃了反抗。

脊梁已被敲断,胆气更被杀破。

这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是真的凶恶,真的狠辣。

她说那些规矩时的语气、气势,仿佛并不是要震慑谁,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舒舒服服的杀人理由。

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她杀人的决心。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斗志,彻底瓦解了。

晚风猎猎。

朗星明月杀人夜。

“啊!”仍有一声惨叫响起,在骤然静下来的青云亭山门,显得格外突兀。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猛地转头看去。

刚把手从对面修士胸膛掏出来的血眸男子,讷讷解释道:“他刚刚动了。”

他的手上,抓着一颗完整且血淋淋的心脏。

女人终究没有把他怎么样,转回头去,继续她凶狠的发言,掌控局势:“很好,看来我们初步达成了共识!”

她语气冷肃地说:“你们要知道怕,但不用太怕!因为老娘不会杀光你们!”

“喂!”在这个时候,郑老三忽然冲她喊了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们不是在玩,这件事很重要。”

哪件事?

了解他们的女人当然知道,郑肥这个白痴,说的是他和李老四谁更可怕这件事。

这个死胖子,此时是在回应她之前的那一句——“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这是什么脑子!

辛苦营造的气势就这样被连番打断,女人几乎要气炸了。

但是跟这个家伙生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白痴。

强忍着揭下面具的冲动,女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队友,继续喊道:“现在,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完全关乎你们的生命安全!”

她从左至右,慢慢地移过视线,确认自己的威慑被每一个人所感受到。

然后才说道:“封姓和池姓的人先站出来,你们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