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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教师

呼。

虽是夏末,在昏黄路灯照耀下,从鼻孔中吐出的两道气柱却清晰可见。

“感觉到了么?”

李昂轻声问道。

背后黑伞轻轻摇晃了一下,倏倏有声。

阴气,淡薄却清晰的阴气充盈于这条狭窄脏乱的小巷,如同雾蒙蒙的轻纱一般,遮蔽视线。

黑伞惬意而舒适地晃动着,吮吸游离于空气中的阴冷,李昂调整呼吸,让波纹的能量缓缓流过全身。

暖流驱散了寒意,李昂抖了抖身子,穿过小巷,沿着阴气的轨迹,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座两层平房。

平房整体呈灰褐色,外侧墙壁上长满了青翠的爬山虎,从其枝叶的缝隙中,可以看见那斑驳掉落的水泥墙砖。

这房子的年纪,估计比李昂还要大一轮,那充满裂纹的墙角墙根,让人怀疑是否下一秒这幢楼房就会轰然倾颓倒塌。

楼的二层房间亮着灯光,站在楼底隐约可以听见上面传来稚嫩的读书声,李昂愣了一下,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沿着楼房墙壁飞快爬了上去,如同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趴伏在二层楼楼顶,侧耳倾听下方的动静。

“山脚下有一堵石崖,崖上有一道缝,寒号鸟就把这道缝当作自己的窝。”

几个稚嫩的童声正在朗读课文,念的是,人教版二年级上册课文《寒号鸟》,大意是凛冬将至,寒号鸟却得过且过,不肯盖窝,最后在寒冬的深夜中被冻死。

童声中有五个男生,三个女生,年纪都很小,两人一排坐在四排座位上,坐在小房间最前面的、偶尔站起来走一走的脚步声,是名成年男性,穿布鞋,体重140左右。

光凭声音不看画面,李昂就能大致推测出屋内景象,这算是棚户区版本的“补习班”?

童声们读完了课文,坐在房间前方讲台上的男子,剧烈咳嗽着,让孩子们做起数学习题册。

李昂耐心地趴在楼顶等待变化,十分钟后房间的门被敲响,一名听起来像是做重体力活的中年妇女,用疲惫的声音向老师道谢,并带走了自家孩子。

随着十点钟的逐渐临近,“补习班”的孩子们都被家长领走,等到门被带上,教室前方的男子剧烈咳嗽起来,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壶茶。

茉莉花茶,颜色清新淡雅,味道甘甜可口,清热解毒,淡白色的花朵在茶汤中漂浮旋转,光是看着就能使人平静。

名为邹正则的中年男子握着搪瓷杯的杯盖,轻轻摩擦着杯口,饮了口茶汤,对着窗外淡然说道:“不下来看看么?”

片刻的寂静过后,李昂轻巧地从窗户中翻了进来,面具上的红脸关公对邹正则怒目而视。

“你是哪个组织的?”邹正则吹了口茶水表面,悠然自得地问道:“特事局?异学会?还是鲸歌?”

李昂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致地审视着邹正则。

他大概四十五岁左右,体型中等不胖不瘦,留着短发,脚上踩着布鞋,穿着发皱卷毛的红色短袖T恤与黑色长裤,短袖没有遮盖住的手臂部位,有着大片大片的陈年烧伤痕迹。

而他的脸上,灼烧伤痕更加明显,暗红色的伤疤将整片左脸覆盖,一直延伸至右耳下方,每当他微笑的时候,略微肿胀的嘴唇就会向旁边牵连,令人担心他的嘴角会不会沿着伤疤就此裂开。

“曾魏明与汪芳妮夫妻,是你杀的?”

“是我。”邹正则点了点头。

“为什么?”李昂问道:“仇怨?”

“仇?”邹正则摇头道,“不是为了仇恨,而是因为爱。”

李昂咧嘴吐槽道,“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把谋杀当做爱的表达方式。”

邹正则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敲了敲桌子,“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作为一个补习班而言,还不错。”

“其实这里不算补习班”邹正则笑道:“住在这片地方的人都不算有钱,很多夫妻干的都是起早贪黑的体力活,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条件带孩子。

我年轻的时候修过自行车,扛过包,烧过锅炉,开过小卖部,当过赤脚医生,也教过一阵子书,所幸就发挥余热,帮这里的居民带带孩子,顺便辅导一下学习。”

“很感人的故事。”李昂平静道,“简直可以参加感动殷市十大人物评选了。”

邹正则没有理会李昂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叹息道:“小时候,汪芳妮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村里长大,一起上学。可惜我父母的家庭条件实在太差,没钱供我上高中,我就只好提早进入社会摸爬滚打。

后来我听到芳妮家里出了意外,没钱供她继续上学,我就在城里打两份工,给她邮钱让她能继续高中学业。

她大学的时候,我们同居在了一起,我开出租车补贴家用,她白天上课,晚上回家给我做饭,那时候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她告诉我等她大学一毕业,就和我结婚。”

邹正则那张暗红色面孔上,流露出缅怀过去的恬淡温馨,“但,好景不长,在一场义务扑灭大火的行动中,冲进火场的我,被我所营救的人扒走了逃生面具。等到我被消防员拖出火场的时候,已经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芳妮没有抛下我,她在病床旁边悉心照料着,不断跟我描述曾经我们所畅想的美好未来。

但,一个是前途无限光明的女大学生,一个是容貌尽毁、身体残破的残废,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芳妮愈加沉默。”

“你有那种体验吗?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厌憎,自己厌恶自己,自己痛恨自己,再也无法信赖你所爱的人,”

邹正则恍惚道:“那个时候,我对她很差,非常差,大打出手,她依旧沉默以对。我让她滚,她不滚,我就扯烂了绷带,趁着夜色自己逃出了医院,逃离了那座城市。

那段时间里,我也说不清是恨她还是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