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无法形容的痛苦在这一刻充盈了梅林刚刚变得轻松的躯体和意志。
就像是体内有一团烈火被点燃,在他皮肤之下,灼热的光在显现。就像是一条游走于躯体中的火蛇。
一缕缕白色的烟气从他的鼻孔,嘴巴和耳朵中散发出来,他就像是一堆柴火,在火星迸溅之间,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被彻底点燃。
“砰”
洛拉的车门被推开,在迈克逊的新歌激烈的节拍中,梅林踉跄着扑在地面上。在躯体与意志中滚动的痛苦,就像是一波波潮水,在那极致而鲜活的扭曲痛苦中,他就像是失去了直立行走的能力一样摔倒。
活像是一条脱离了水的鱼,身体痉挛的挣扎,他努力的呼吸,但却连一丝空气都无法吸入肺部,在躯体内部的所有器官,似乎都被涌出的灼热魔力充盈。
而躯体上痛苦的上涌只能让梅林生不如死,但灵魂上正在发生的剧变,却可以让梅林万劫不复。
他的灵魂,正在被撕开!
这并非是一个形容,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双手,正握在他灵魂的两侧。
在那暴戾的灼热力量的震动中,那扣住灵魂的双爪正在疯狂向外拉神,就像是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撕开,彻底撕碎,让他这个存在彻底湮灭一样。
“啊!”
梅林双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头发,他将脑袋扬起,砸向地面。试图用这种外部的痛苦,来缓解精神上的折磨。
“砰”
“砰”
两次重击,让梅林额头鲜血直流,他第三天仰起头,然而
“咔擦”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撕裂声,梅林仰起头的双眼,在这一刻骤然失去了光泽。
他的躯体依然完整,而且开始快速降温,就像是烧热的石头被扔进冷水里一样,一股股白色的烟气在他身体萦绕着,但在躯体之内,那躯体承载的灵魂却已经在三宫魔肆意释放的力量冲击下四分五裂。
身后的歌声越来越低沉,就像是终末的音调。
“砰”
梅林无神的躯体砸在了荒野上。
就如三宫魔所说,它宁愿毁了这个奇特的灵魂,也不愿意让其他人得到它。
一阵阵清凉的夜风吹过,梅林黑色的头发被吹起,就如同地面上的野草一样,但他却已经无法回应这温柔的风了。
他,死了。
坐在赌桌上的大佬们旁观着这一幕,没有人发出声音,这表示此时,没有人想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带着奇特手环的大佬取下自己嘴里的雪茄,他看着赌桌对面的那个人。
被大佬注视的,自然也是大佬。
而这一位的打扮,就有些奇特。
他全身都被笼罩在一袭黑色的长袍中,他的左眼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中的冰蓝色眼眸里并没有什么神态变化,只有一抹如冰雪般的死寂。
“黎明之刃阁下,该你了。”
一个像是裁判一样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恶魔轮序列停滞,进入幸运轮第一序列。两位请准备下一轮掷骰,或者弃权。”
“嗯。”
戴着眼罩的大佬点了点头,他看着那画面,他说:
“摈除了虚幻的尘,真知才能显现而出。这个故事,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这位大佬扭过头,他看向坐在赌桌边的记录者,他问到:
“那么,这一段故事,你打算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面对这询问,那记录者耸了耸肩,用温和的口吻回答到:
“跨越死亡,必须留下一些东西。他因灵魂破碎而死,他也因此得以真正重生,但过往种种,都一如前世之事,他是个”
“嗯,被遗忘者。”
抽着雪茄烟的大佬挥了挥手指,打断了他们之间文绉绉的对话,有些不耐烦的说:
“那就赶紧让他爬起来吧。”
“大半夜的,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都挺难受。”
“嗡”
梅林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但只要是梦,就有清醒的时刻。
在黎明将至的时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结果就借着旁边的车灯,看到自己眼前,一只从自己洞里爬出的土拨鼠,正好奇的打量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倒塌的巨人一样。
而在梅林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土拨鼠遭到了惊吓,呲溜一下,就窜回了自己的地穴中,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生怕那个苏醒的巨人来找它麻烦。
实际上,并没有。
梅林有些虚弱的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的头很晕,就像是被泰森一拳击中了脑袋一样,他严重怀疑自己可能有了脑震荡的后遗症,因为他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
就像是高度近视一样。
梅林艰难的坐在了洛拉的驾驶座上,他闭着眼睛,揉着脑袋,时不时摇一摇脑袋,想要减轻那种重影的症状。
好消息是,他的视力在快速恢复。
坏消息是,刚才那个梦境中遭遇过的死亡场景似乎并非是虚幻的。
梅林低下头,模模糊糊之间,能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浸满了渗人的鲜血,而且耳朵里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呢喃一样的杂音,就像是有十几个人一起在说话一样,让他难以平静下来,更无法思考。
梅林只记得自己刚才遭受了恐怖的事件,恶魔的契约最终还是爆发了,自己差点被它杀死,但自己似乎挺过来了?
是那个恶魔手下留情了吗?
不,不太可能。
梅林揉着自己的额头,将头发中的血痂清理了一些。他在车里呆滞的坐了十几分钟,直到黎明即将到来,梅林的视力才几近恢复,但在看东西的时候,依然有微弱的重影。
也就是在这时候,梅林在后视镜里,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的双眼。
黑色的双眼眼瞳中,多了一丝暗红色的光点。虽然很微弱,但却像极了三天前的夜晚,他目睹过的三宫魔的人类形态,那恶魔的双眼中就有这样的火焰。
那个契约,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它看来确实是生效了,至少生效了一部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林用手指将眼睛撑大,他借着洛拉的车灯光芒,在后视镜中仔细查看着。在他眼睛瞪大的时候,那红色的光点也会随之增大,但似乎除了视觉特效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效果了。
这个发现让梅林稍有些心悸,他猜测自己可能没有完全躲过那契约的影响。
也许这只是个征兆,后面还会有更严重的后遗症。
而伴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在梅林胡思乱想的时候,黎明时分终于真正到来,第一缕光刺破黑暗,就如光幕拉开一般,照耀在了这片荒野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梅林总觉得,今天的阳光非常刺眼,甚至让他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就如同午后的烈阳笼罩,那种微微的焦灼,让梅林忍不住从洛拉的后备箱里取出一顶半旧的牛仔帽和詹姆斯的墨镜,扣在了头上,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先回去吧,妈妈和菲尔该担心了。”
梅林重新发动汽车,他赶回了农场,这里虽然已经被卖出去了,但中介公司给了科尔森一家半个月的时间收拾东西。
梅林在房间里换上了一套衣服,然后驱车前往医院。
但他今天很倒霉。
一路上每个路口都是长时间的红灯,而且在穿越十字路口的时候,差点撞到了一位拄着拐杖出来遛弯的老爷子,结果被那脾气凶悍的老头骂了好几分钟。
在快到医院的时候,梅林的车窗上又被讨厌的鸟儿附赠了一些恶心的“礼物”。
梅林在下车的时候,脚下一滑,又撞在了停车场的栏杆上,脑袋都差点被刺穿。
在他上楼的时候,又撞倒了一名行色匆匆的医生,让自己差点从3楼摔下去。
想要喝口水,结果又遭遇了电线短路。
这一切都让梅林想起了自己无聊时和菲尔看过的一部那的名字,似乎叫死神来了。
“这肯定只是心理作用。”
梅林这么安慰着自己,他走出电梯,小心翼翼的走向詹姆斯的病房。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他并不想让家人担心。
“菲尔!”
梅林远远就看到了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休息的菲尔,他的弟弟,梅林摘下帽子,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立刻摘下墨镜。
他喊着菲尔的名字,走到他身边。
年轻人劳累了一夜,突然被惊醒之后的口气肯定不会太好,他抬起头,盯着眼前戴着墨镜的梅林,他用年轻人的语气不耐烦的说到: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菲尔焦躁的口气,让梅林楞了一下,他以为这是弟弟在和他开玩笑。他舒了口气,坐在了菲尔身边,他拍着菲尔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别怕,弟弟,我们会撑过去的,父亲会好起来的。”
“谁是你弟弟?”
菲尔科尔森也被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弄得一脸懵逼。这个15岁的年轻人一把打开梅林放在他肩膀的手,他语气严肃的对梅林说:
“听着,伙计!没错,我的父亲确实遭受了厄运,但科尔森一家确实会撑过去,我感谢你对我们家的支持,但你真的认错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
梅林看到菲尔脸上的表情,他并不愚蠢,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一些新的转变。
他再也顾不得掩饰,他摘下墨镜,严肃的看着菲尔,他指着自己的脸,他说:
“你不认识我了?”
菲尔认真的看着梅林的脸,几秒钟之后,他摇了摇头,指着梅林的眼睛说:
“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从没见过你。但你的眼睛很酷,伙计,这是某些新的化妆技巧吗?”
“啪”
梅林的拳头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魅影陌客之前在咖啡馆里说过的一句话突然跳入了梅林的心中。
“跨越死亡,你总要留下一些东西。”
之前梅林只以为那是犹大无处安放的文青气质,但现在看来,那其实是一个警告。
如果这件事不是菲尔的恶作剧的话,那就说明,梅林确实为之前的“重生”,付出了代价。
那份被撕碎的契约没能杀死他,但却杀死了他的名字,杀死了一切有关于他的记忆,杀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
把他从一个拥有一切的人,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呋”
梅林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身边恍若陌生人一样的菲尔,在这一刻,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他以一种虚弱的姿态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
这吓坏了身边的菲尔,他以为这个不请自来的伙计生了急病,他正想喊医生,却被梅林阻止了。
梅林伸手示意菲尔他不需要帮助。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病房中的詹姆斯科尔森,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长达18年的男人,他舒了口气,重新戴上墨镜,然后对菲尔说:
“我去打个电话,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梅林便转身离开,在他身后,菲尔看着这个背影,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熟悉,但反复在记忆中寻找,菲尔最终还是确定,他真的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菲尔,我的儿子,那是谁?”
科尔森夫人端着一杯热咖啡从另一边走来,她将咖啡递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她看着梅林离开的落寞背影,她问到:
“那是你的朋友吗?”
“不,不是。”
菲尔说:
“他说他是父亲的朋友,但他也太年轻了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这年轻人拉着妈妈的手,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我不是说了吗?一位好心人给我们捐助了一些钱,父亲的手术和术后休养,你不需要担心了。”
在菲尔身边,科尔森夫人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睛里流下来,这位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儿子说:
“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突然很想哭,很悲伤,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菲尔,我感觉,我感觉我刚刚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一件很宝贵的东西。”
“你别哭了啊,妈妈。”
菲尔手忙脚乱的安慰着母亲,科尔森夫人看着梅林离开的方向不断流泪,弄得菲尔也悲从心来,这几天经历的一切让这个15岁的年轻人早已经不堪重负,最终,母子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引得周围的人也悲从心来。
这里是医院,重症监护室,出现在这里的人,从来都不缺乏悲伤的事情。
而另一边,梅林在医院的公共电话边,拿起话筒,播下了一长串号码,他将话筒放在耳边,在几声响铃之后,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哈喽,你找谁?”
“请问”
梅林的嘴唇动了动,他非常紧张,就像是等待开奖的赌徒一样,他的声音都因此变得干涩沙哑,他问到:
“请问你是梅莱利吗?”
“对,我是。”
那边的女人疑惑的问到:
“请问你是谁?”
“我是我是梅林,你还记得我吗?表姐。”
“梅林?”
女人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她警告道:
“我不管你是谁,但这个玩笑不好笑!我唯一的表弟梅林在18年前就死了请不要再打来了,我不喜欢你的玩笑,再见!”
“嘟嘟嘟”
电话里的忙音让梅林甚至握不住话筒,他整个人都在这一刻倒向地面,他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双手捂住了眼睛,泪水,泪水从指缝中不断的溢出。
“你说不允许我忘了你但你,你们却先忘了我”
“天呐为什么是我”
他,崩溃了。
18年
18年的所有人生,就像是一场并不存在的梦境一样,在这一刻被彻底戳破。
也许他,也许梅林莱利真的在18年前就死了。
现在的他
只是一个无处安身的孤魂野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