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成都常有大风吹起来,叶子稠密的树木在院里被风吹出飒飒的响声。风吹过窗户,吹进房间,若是没有背后的伤,这会是很好的秋天。
背后的伤势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了,尽管得到了妥善的上药和包扎,但疼痛还是一阵一阵地来,伴随疼痛的还有长期趴在床上导致的胸闷。曲龙珺偶尔挪动一下,但趴得久了,怎样都无济于事。
最近的几天,曲龙珺都是在惴惴不安的恐惧中过去的。
自从跟随闻寿宾启程来到成都,并不是没有想象过眼下的情况:深入险境、阴谋败露、被抓之后遭遇到各种厄运不过对于曲龙珺而言,十六岁的少女,往日里并没有多少选择可言。
没有选择,其实也就没有太多的恐惧。
小的时候各种事情听着父母的安排,还未来得及长大,家便没了,她颠簸辗转被卖给了闻寿宾,此后学习各种瘦马应当掌握的技巧:烹饪绣花、琴棋书画这些事情说起来并不光彩,但实际上自她真正懂事起,人生都是被别人安排着走过来的。
这样的人生像是在一条窄窄的小路上被驱赶着走,真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不妥。闻寿宾算不得什么好人,可若真要说坏,至少他的坏,她都已经了解了。他将她养大,在某个时候将她嫁给或者送给某个人,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或许也顾不得她,但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需要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太多。
人生的坎常常就在毫无征兆的时刻出现。
几个月前华夏军击败女真人的消息传开,闻寿宾忽然间便开始跟她们说些大道理,而后安排着她们过来西南。曲龙珺的心中隐约有些无措,她的未来被打破了。
待到抵达西南,待了两个月的时间,闻寿宾开始结交各路好友,开始徐徐图之,一切似乎又开始回到正轨上。但到得二十那天夜里,一群人从院子外头冲将进来,危险又再度降临。
收拾东西,辗转逃亡,随后到得那华夏小军医的院子里,人们商量着从成都离开。夜深的时候,曲龙珺也曾想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走回去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那样血腥的一幕。
闻寿宾突然间就死了,死得那样轻描淡写,对方只是随手将他推入厮杀,他转眼间便在了血泊当中,甚至半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院子里的厮杀也是,突如其来,却暴戾异常。爆炸在房间里震开,五个伤员便连同房屋的倒下一道没了性命,那些伤员当中甚至还有这样那样的“英雄”,而院外的厮杀也不过是简单到极点的交锋,人们手持利刃相互挥刀,转眼间便倒下一人、转眼间又是另一人她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些,没能理解厮杀、也没能理解这死亡,自己也随之倒下了。
睁开眼睛,她落入黑旗军的手中,往日里那虽不善良却实实在在地为她提供了屋檐的闻寿宾,轻描淡写、而又永永远远的死掉了。
十六岁的少女,犹如剥掉了壳的蜗牛,被抛在了原野上。闻寿宾的恶她早已习惯,黑旗军的恶,以及这世间的恶,她还没有清晰的概念。
但想必,那会是比闻寿宾更加险恶百倍的东西。
她想起院子里的昏暗里,血从少年的刀尖上往下滴的情景
屋外的院子里总有飘散的药味与人声,上午的时候,阳光总从半开的窗户外朝里头洒进来,秋天的风吹过,让她觉得如同没有穿衣服一般。
趴在白色的床铺上,背后总是痛、胸口闷得难受,如果能够随意动弹,她更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或是躲进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
受伤之后的第二天,便有人过来审问过她不少事情。与闻寿宾的关系,来到西南的目的等等,她原本倒想挑好的说,但在对方说出她父亲的名字之后,曲龙珺便知道这次难有侥幸。父亲当年固然因黑旗而死,但出兵的过程里,必然也是杀过不少黑旗之人的,自己作为他的女儿,眼下又是为了报仇来到西南捣乱,落入他们手中岂能被轻易放过?
在这样的认知里过得几日,到得二十三那天的下午,名叫龙傲天的小大夫板着张脸出现在她房间里,拿着个本子询问她的伤势,她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身体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小大夫的样貌看来纯良,但那日凌晨她早已见识过对方的心机与演技、以及杀人时的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她如今还不太明白黑旗军留下自己性命的原因,但见到这小大夫,心中隐约猜到,自己多半又要被逼着进入什么阴谋诡计当中去了。
至于具体会怎样,一时半会却想不清楚,也不敢过度揣测。这少年在西南险恶之地长大,因此才在这样的年纪上养成了卑鄙狠辣的性格,闻寿宾且不说,即便黄南中、严鹰这等人物尚且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自己这样的女子又能反抗得了什么?若是让他不高兴了,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折磨手段在前头等着自己。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问清楚自己的状况后,龙傲天说道,“不过你伤势不重,应该要不了那么久,最近卫生院里缺人,我会过来照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乱来,给我快点好了从这里出去。就这样。”
那天下午,对方说完这些话语,以做交代。整个过程里,曲龙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不高、全程皱着眉头。她被对方“好好休息,不要乱来”的警告吓得不敢动弹,至于“快点好了从这里出去”,或许就是要等到自己好了再对自己做出处理,又或是要被逼到什么阴谋诡计里去。
如此这般,第二天便由那小军医为自己送来了一日三餐与煎好的药,最让她吃惊的还是对方竟然在早晨过来为她清理了床下的夜壶让她感觉到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竟然如此不拘小节,或许也是因此,他算计起人来、杀起人来也是毫无障碍这些事情令她愈发畏惧对方了。
此后数日,为了少上厕所少下床,曲龙珺下意识地让自己少吃东西少喝水,那小军医毕竟没有细致到这等程度,只是到二十五这日看见她吃不完的半碗粥嘟囔了一句:“你是虫子变的吗”曲龙珺趴在床上将自己按在枕头里,身体僵硬不敢说话。
到得二十六这天,她扶着东西艰难地出去上厕所,回来时摔了一跤,令背后的伤口稍稍的裂开了。对方发现之后,找了个女大夫过来,为她做了清理和包扎,此后仍是板着一张脸对她。
这是养病期间的小小插曲。
审问的声音轻柔,并没有太多的压迫感。
“一个晚上,干掉了十多个人,这下开心了?”
“嗯,我好了。”
“事情发生之前,就猜到了姓黄的有问题,不上报,还偷偷卖药给人家,另一边悄悄监视闻寿宾一个月,把事情摸清楚了,也不跟人说,现在还帮那个曲姑娘作保,你知道她父亲是死在我们手上的吧?你还监视出感情来了”
“没有感情”少年嘟囔的声音响起来,“我就觉得她也没那么坏”
“犯了纪律你是清楚的吧?你这叫钓鱼执法。”
“我没钓鱼,只是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干了坏事,他们就喜欢瞎说”
“知道有问题就该上报,你不上报,结果他们找到你,搞出这么多事情。还担保,上头就是让我问问你,认不认罚。”
“认罚就认罚,反正我爽了。”
手一挥,一个爆栗响在少年的头上,没能躲过去。
“过了九月你还要回去上学的,知道吧?”
“嗯,就上学呗。”
“事情发生之前,确实很难说姓黄的就一定会干坏事,你没有上报,我们也不好说你什么,但晚上直接动手,做了一个院子的人,你哥说,这肯定也有你的主观愿望。你爹爹让我来教育你,除了打你一顿之外,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不过呢,比武大会的差事,你接下来就不许去了。”
“啊我就是去当个跌打大夫”
“还顶嘴!”
挥手,躲过去了。
“好吧。不干就不干。”
“另外,出来这么久,既然疯够了,就要有始有终。你不是好心替人家小姐姐做担保吗?她背后挨了刀,药是不是我们出,房间是不是我们出,看护她的大夫和护士是不是我们出”
“这个就算是抓来的罪犯也是我们的出的啊”
“还顶嘴。你这个不一样!”
“好吧,不一样就不一样”
“你的事情,你给我处理好,既然你做了担保,那卫生院那边,你去帮忙,小姑娘的照看归你,别麻烦别人,等到她伤势好了,处理完手尾,你回张村上学。”
“啊,凭什么我照看”
“她爹杀过我们的人,也被我们杀了,你说她不坏,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就知道吗?你心怀恻隐,想要救她一次,给她担保,这是你的事情吧?要是她心怀怨恨不想活了,拿把刀子捅了哪个大夫,那怎么办?哦,你做个担保,就把人扔到我们这边来,指着别人帮你安置好她,那不行所以你把她处理好。等到处理完了,成都的事情也就结束了,你既然敢光棍地说认罚,那就这么办。”
少年的脸皱成包子:“额我倒也不是不认,不过为什么是初一姐你来说啊”
“宁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怎么?有意见?要不然你想跟我打一架?”
“我觉得你就是在报复她以前是过来勾引我哥的”
“说什么?”
“没什么认罚就认罚。我热爱和平,不打架。”
关于认罚的章程如此这般的敲定。
对于丢了比武大会的工作,转去照顾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心中觉得是初一姐和兄长狼狈为奸,想要看自己的笑话所致。
另一方面,自己不过是十多岁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整日参加打打杀杀的事情,父母那边早有担心他也是心知肚明的。过去都是找个理由瞅个空子借题发挥,这一次深更半夜的跟十余江湖人展开厮杀,说是被逼无奈,实际上那搏杀的片刻间他也是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许多时候刀锋交换不过是本能的应对,只要稍有差池,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活下来了,似乎还应对从容,是件好事,但这件事情,也确实已经走到了家人的心理底线上。父亲让初一姐过来处理,自己让大家看个笑话,这还算是吃杯敬酒的行为,可若是敬酒不吃,等到真吃罚酒的时候,那就会相当难受了,譬如让母亲过来跟他哭一场,或者跟几个弟弟妹妹造谣“你们的二哥要把自己作死了”,弄得几个小朋友嚎啕不止以父亲的心狠手黑,加上自己那得了父亲真传的大哥,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也是因此,稍作试探后,他还是爽爽快快地接下了这件事。照顾一个背后受伤的蠢女人固然有些失了英雄气概,但自己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气死狼狈为奸的哥哥嫂嫂。如此想想,私下里苦中作乐地为自己喝彩一番。
对于病房里照顾人这件事,宁忌并没有多少的洁癖或是心理障碍。战地医疗常年都见惯了各种断手断脚、肠子内脏,众多战士生活无法自理时,就近的照看自然也做过多次,煎药喂饭、跑腿擦身、处理便溺也是因此,虽然初一姐说起这件事时一副贼兮兮看热闹的模样,但这类事情对于宁忌本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然,真到上手时,多少还会出现一些与战场上不同的事情。
对方特别讨厌他,或者说是害怕他,让他感觉很不高兴。
似乎在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小贱狗将自己当成了穷凶极恶的大坏人看待。每次自己过去时,对方都畏畏缩缩的,若非背后受伤只能直挺挺地趴着,说不定要在被子里缩成一只鹌鹑,而她说话的声音也与平日自己偷窥她的时候全不一样。宁忌虽然年纪小,但对于这样的反应,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坏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才是坏人好不好!你跟闻寿宾那条老贱狗是跑到西南来捣乱、做坏事的!你们在那个破院子里住着,整天说那些坏蛋才说的话!我长得这么正派,哪里像坏人了!
何况前几天在那院子里,我还救了你一命!
对于这分不清好歹、忘恩负义的小贱狗,宁忌心中有些生气。但他也是要面子的,口头上不屑于说些什么没什么可说,自己偷窥她的各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做出坦白,因此说起来,自己跟小贱狗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过去并不认识。
如此这般,小贱狗不给他好脸色,他便也懒得给小贱狗好脸。原本考虑到对方身体不便,还曾经想过要不要给她喂饭,扶她上厕所之类的事情,但既然气氛不算融洽,考虑过之后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就伤势来说其实不重,并不是全然下不得床,自己跟她男女有别,哥哥嫂子又狼狈为奸地等着看笑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待到她二十六这天在走廊上摔一跤,宁忌心中又多少觉得有些内疚。主要她摔得有些狼狈,胸都撞扁了,他看得想笑。这种想笑的冲动让他觉得并非正人君子所为,此后才拜托卫生院的顾大妈每日照看她上一次茅厕。初一姐虽然说了让他自行照顾对方,但这类特殊事情,想来也不至于太过计较。
至于有顾大妈扶着上茅房后对方吃得又多了几分的事情,宁忌随后也反应过来,大概明白了理由,心道女人就是矫情,医者父母心的道理都不懂。
离开了比武大会,成都的喧嚣热闹,距他似乎更加遥远了几分。他倒并不在意,这次在成都已经收获了许多东西,经历了那样刺激的厮杀,行走天下是往后的事情,眼下不必多做考虑了,甚至于二十七这天乌鸦嘴姚舒斌过来找他吃火锅时,说起城内各方的动静、一帮大儒书生的内讧、比武大会上出现的高手、乃至于各个军队中精锐的云集,宁忌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哼,我早就看过了。”
“哦?怎么看的?”姚舒斌满脸好奇。
“不告诉你。”
时间走过七月下旬,又是几番云起云聚。
七月二十的混乱过后,关于阅兵的话题正式的浮上台面,华夏军开始在城内放出阅兵观礼的请柬,不仅仅是城内原本就拥护华夏军的众人得到了请帖,甚至于此时居于城内的各方大儒、名士,也都得到了正式的邀请。
为着当日去与不去的话题,城内的儒生们进行了几日的争辩。未曾收到请柬的人们对其大肆批驳,也有收到了请柬的儒生号召众人不去捧场,但亦有许多人说着,既然来到成都,便是要见证所有的事情,往后即便要撰文批驳,人在现场也能说得更加可信一些,若打定了主义不参与,先前又何必来成都这一趟呢?
众人在报纸上又是一番争论,热闹非凡。
天色似有些阴沉,又或许是因为过于繁茂的树叶遮挡了太过的光芒。
名叫襄武会馆的客栈院落当中,杨铁淮正襟危坐,看着新闻纸上的文章,微微有些出神。远处的空气中似乎有骂声传来,过得一阵,只听嘭的一声响起,不知是谁从院落外头掷进来了石头,街头便传来了相互叫骂的声音。
他的大弟子陈实光坐在书桌的对面,也听到了这阵响动,目光望着桌上的请柬与书桌那边的老师,沉声说道:“黑旗卑鄙无耻、借刀杀人,令人齿冷。但学生以为,天道昭昭,必不会使如此恶人得势,老师只需暂避其缨,先离了成都,事情总会慢慢找到转机。”
杨铁淮目光平静地望了这大弟子一眼,没有说话。
来到成都之后,他是性情最为火爆的大儒之一,初时在新闻纸上撰文怒骂,驳斥华夏军的各种行为,到得去街头与人辩论,遭人用石头打了脑袋之后,这些行为便更加激进了。为着七月二十的动乱,他私下里串联,出力甚多,可真到暴乱发动的那一刻,华夏军直接送来了信函警告,他犹豫一晚,最终也没能下了动手的决心。到得如今,已经被城内众儒生抬出来,成了骂得最多的一人了。
到得这个时候,清者自清的道理,其实已经行不通。越是事件失败,参与者们越需要找出一个背锅的人来,至于这口锅具体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个人,愚夫愚妇们该如何谅解自己呢?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取了绷带后,留下了难看的痂,老人严肃的脸与那难看的痂相互衬托,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显出怪异的气势来。旁人或许会在心中嗤笑,他也知道旁人会在心中嗤笑,但因为这知道,他脸上的神情便愈发的倔强与硬朗起来,这硬朗也与血痂相互衬托着,显出旁人知道他也知道的对峙神态来。
“为师心中有数。”
过得许久,他才说出这句话来。
院外的吵闹与谩骂声,远远的、变得更加刺耳了。
七月二十九,被押过来的女真俘虏们已经在成都西郊的军营里安置下来。
傍晚放风,完颜青珏透过营地的栅栏,看到了从不远处走过的熟悉的人影他仔细辨认了两遍那是在长沙打过他一拳的左文怀。这左文怀样貌清秀,那次看起来简直如兔儿爷一般,但此时穿上了黑色的华夏军军服,身形挺拔眉如剑锋,望过去果然还是带了军人的凛然之气。
“左公子!左公子”
完颜青珏扒着栏杆朝这边招手。
他是女真军中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先前又被抓过一次,眼下也协助着华夏军管理俘虏中的高层,因此最近几日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附近的华夏军人便也没有立刻过来制止他。
左文怀以及身边的数名军人都朝这边望来,随后他挑了挑眉,朝这边过来:“哦,这不是完颜小王爷嘛,脸色看起来不错,最近好吃好喝?”
“左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在牢里好吃好喝可不是好兆头,你就不怕吃的是断头餐?”
因为于明舟的事情,左文怀对完颜青珏并无好感,此时说着这样的话吓唬着他。完颜青珏目光严肃,手差点从栅栏里伸出来抓他:“左公子!我有正事,对你有好处对华夏军有好处,烦你听听你知道我的身份,听听没害处、有好处、有好处”
完颜青珏如此强调着,左文怀站在距离栏杆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如此过了片刻:“你说。”
完颜青珏看看两旁,似乎想要私下里聊,但左文怀直接摆了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要么就算了。”
“好,好。”完颜青珏点头,“左公子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营中这些人的身份,大伙儿在金国都有家室,各家各户都有关系,按照金国的规矩,战败未死可以用金银赎回”
“那可不是我们的规矩。”
“但可以考虑。”完颜青珏道,“我知道西夏败后,你们也让他们把人赎回去了,我第一次被抓,也被赎回去了,今日营中这些,有的身份你们知道,可你们不熟悉金国,只要能回去,你们可以拿到远比你们想的多得多的好处。我这边写了一张单子,是你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能见到宁先生,你替我交给他替我转交给他”
左文怀看着他:“阅兵没说要杀你们啊,这么害怕?”
“不是害怕,不过反正要交的,我们愿意多出一些,让你们有更多筹码,说不定大家都能快点回去。”完颜青珏的表情还算镇定,此时笑了笑,“汉人不好杀,我知道的,自唐时起,献俘太庙便不怎么杀俘了,我等在战场上是堂堂正正的败的,你们没必要杀我们,杀了我们,只能不死不休”
左文怀沉默片刻:“我挺喜欢不死不休”
“但是没必要没必要的”完颜青珏在那边看着他,“请你转交一下,反正对你们没害处啊”
“你拿来吧。”
左文怀终于点头,完颜青珏当即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了出来。左文怀并不接这纸张,一旁的士兵走了过来,左文怀道:“拿个袋子,把这东西封起来,转呈秘书处那边,就说是完颜小王爷希望宁先生考虑的条件你满意了?其实在华夏军里,你自己交跟我交,差别也不大。”
完颜青珏点点头,他吸了口气,退后两步:“我想起来一些于明舟的事情,左公子,你若想知道,阅兵之后”
他话语未曾说完,栅栏那边的左文怀目光一沉,已经有阴戾的杀气升腾:“你再提这个名字,阅兵之后我亲手送你上路!”
完颜青珏闭嘴,摆手,这边左文怀盯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天光西倾,栅栏当中的完颜青珏在那儿怔怔地站了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相对于营中其他女真战俘,他的心态其实稍稍平和一些,毕竟他之前就被抓过一次,而且是被换回去了的,他也曾经见过那位宁先生,对方讲究的是利益,并不好杀,只要配合他将献俘的流程走完,对方就连折辱自己这些俘虏的兴致都是不高的因为汉人讲究当正人君子。
当然即便是再低的风险,他们也不想冒,人们渴望着早些回家,尤其是他们这些家大业大,享受了半辈子的人,无论交换他们要付出多少的金银、汉奴,他们的家人都会想办法的。也是因此,最近这些时日,他都在想办法,要将话语递到宁先生的身前。
他想到接下来的阅兵。
说不定阅兵完后,对方又会将他叫去,期间固然会说他几句,调侃他又被抓了云云,随后当然也会表现出华夏军的厉害。自己诚惶诚恐一些,表现得卑微一些,让他满足了,大伙儿或许就能早些回家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做为众人当中地位最高者,受些屈辱,也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