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的百姓,近些日子看我们的眼神,可都不太对劲啊。”蒯良作为谋臣,忧心忡忡地提醒刘表,“主公,若是刘备重兵围困襄阳,到时候,我们该如何请百姓助我们守城?”
庞统也脸色复杂地从人群中走出,冷冷说道:“我近些日子,微服私巡,去茶馆酒肆中闲逛,听到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论。有人想把吾主曹操的头颅悬在城门之上,有人想让楚公刘景升赶紧寿终正寝。依我所见,倘若刘备来袭,我们还得分兵去监控百姓。绝对不能让青壮来协助守城!”
是啊,暴怒的青壮们,一旦接触到城门,谁知道他们是守城,还是立刻打开门栓,喜迎王师?
曹操只觉得头风又犯了,这是他以往从未接触过的古怪战争。
刘备仅凭着一堆破纸,居然逼得他们捉襟见肘,被麾下的百姓们完全敌视。
蒯良却是涩然苦笑:“曹丞相,庞士元,你们有所不知,咱们这地方跟你们那儿有些不同,我们襄阳的军士也都是本土百姓中招募的。若是命令他们将刀剑指向父老乡亲,恐怕……”
众人悚然而惊。
本地人多都沾亲带故,亲族势力强悍。
一个小卒会挥刀砍向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吗?
一个裨将会骑马冲杀他的三爷爷四奶奶吗?
不,他们只会杀戮那些命令他们对至亲动手的草包上司!
曹操勃然色变:“如此说来,江夏城的流民们,其中也有很多是襄阳人,跟襄阳百姓沾亲带故。我们断他们的粮道,毁他们的冬衣,恐怕会招致众怒啊!”
他终于意识到,为何刘备的一纸《告襄阳百姓书》,明明缺乏文采,也没有煽动人心的辞藻,却效果如此拔群。
原来刘备找到了荆襄九郡的脉门!
同时,曹操心里也很是不爽:为何襄阳百姓的怒火如此容易被点燃?还不是蔡瑁张允之流,平常鱼肉百姓,导致政治信誉破产了,人憎鬼嫌,百姓对他们缺乏最基础的信赖。
“这,就是仁德的力量吗?”刚赶来襄阳的郭嘉,病怏怏地躺在塌上,由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士抬到众人面前,但他本人却是精神奕奕,感慨万千地道,“襄阳城人心崩坏若此,主要还是江夏城那里对比太强烈了。刘表大人,看来您的治理水准,有待提高啊。”
荆襄文武顿时怒目瞪视,对这个出言不逊的混蛋颇为不爽。
曹操赶忙维护这个他生平最信重的谋士:“奉孝,你不是一直病重吗?且先回去休息吧,不必参与这桩破事儿。”
郭嘉却是正色道:“这些日子,我与士元交流颇多,越来越感觉到刘备此人的怪诞,也清晰感受到他的威胁!主公,关于襄阳百姓一事,说大不大,说小却绝对不小。若不慎重,怕是我们很难在荆襄立足!”
他压低嗓音,在曹操耳畔低语道:“刘表快死了,他无所谓。将来百姓们的怒火,会伴随着他入土,一起慢慢平息。但我们若不慎重,将来纵然打赢了刘备,却被荆襄的父老乡亲厌弃,又如何统治这片土地?到时候,动辄就是叛乱四起,非但不能成为我们的霸业根基,反倒要处处掣肘。”
曹操心中凛然:“奉孝所言极是,刘备这一手,简直是险恶之极,不可不慎。”
“可这种计谋,如何破解呢……”
曹操喃喃自语,环首四顾,却发现所有人都是满脸茫然。
郭嘉苦笑:“历史上从未出现类似的战术,居然能够凭一些小小的纸片,轻易煽动起所有百姓的怒火。哪怕以往有制造谣言的诡计,但往往影响有限,而且得经历很久的发酵,才最终能够成事。可但凡有脑子的统治者,都会很快察觉到,直接将苗头掐灭。”
“不止如此。”庞统补充道,“以往诸如‘大楚兴,陈胜王’和‘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流的话,往往比较虚无缥缈,百姓们也是将信将疑。而且,口口谣传,效果缓慢。但刘备的那种宣纸传单,十分直白,十分明显,第一时间就能被百姓们疯传,立刻引爆他们的怒火。”
“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方式!”庞统肃然道,“刘备不愧是当代兵圣,我愿意将这种作用于民意和舆情的战争方式,命名为‘舆论战’。”
众谋士集思广益起来。
郭嘉道:“士元说得不错,这种方式主要源于两种,其一是廉价的造纸术和印刷术,能够快速海量地制造无数传单;其二就是投放渠道,也就是他们龙骨船上的那些轻型投石机。我们若想扼制,可以从这两方面着手。”
庞统蹙眉:“但我们之所以落入下风,主要还是因为江夏城和襄阳城的生活,对比太显著。依我所见,请楚公即刻从粮仓中取粮,平抑粮价,绝不能再让粮价失控。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许都运输一批药材至此,解百姓的燃眉之急,为隆冬大疫做准备。”
程昱苦笑:“所谓毒计,最好是暗中酝酿。现在刘备直接揭穿,万一到时候大疫真的蔓延到襄阳城,百姓们就会将罪魁祸首归咎于我们。到时候,怕是民意汹汹,难以善终。”
蒯良皱起了眉头:“所以,程仲德的意思是,我们该放弃断粮的计谋?就因为几张纸片,我们所有的前期努力都化为乌有?”
曹操沉默下来,刘表也仰首望天。
一旦停手,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而且,所有人都清楚,刘备在江夏城招揽的40万流民,本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炸的火山,也是目前他最大的软肋。
但若是放任他消化掉这一批庞大的人口,他们就将成为他最忠诚的追随者,属于那种一声令下,40万人就将全民皆兵,为他走上战场的那种死忠。
所以,必须在这个冬天将其解决,绝不能放任此事继续发酵。
程昱轻咳一声:“当然不能停手,但……可以偷偷摸摸地搞嘛,没必要再大张旗鼓。比如说,我们可以不出动襄阳水师,但谁又管得住一股子水匪打劫刘备的商船呢?从冀州幽州运输来的皮毛,也会途经很多土匪窝嘛,那就是刘备窝囊无能,根本守不住商队,与我们何干?”
曹操大笑:“仲德所言不错。这种事情,我也颇为擅长。”
他转头,看向郭嘉:“我记得,你经常向我推荐司马家的那小子,叫什么……司马仲达?”
“是的,他乃是司马防的次子,为人十分鸡贼,屡屡找各种方式拒绝主公的征召。”郭嘉冷哼,“这小子,继承了司马家族一贯的骑墙,总想看清楚天下大局后,再投奔赢家。但我们必须将他绑上我们的战车,绝不能允许司马家一直作壁上观。”
“说的好,那就让夏侯惇,直接将他捆来,替我们做劫粮道和毁冬衣的事。”曹操眸光冷厉,他绝不准许这些门阀始终摆出这种超然姿态。
在围剿豪门世家上,可以说,曹操和刘备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也都不约而同地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接下来,一条条的计谋很快又被编织出来:
庞统:“我们既已拿到了造纸术和印刷术,也该仿效刘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或许,可以从刘备的反应中,找到对付舆论战的法子。他能够如此随意地将这一批技术转让,可见必定已有了准备。”
程昱:“襄阳百姓的怒火已被点燃,那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说大部分粮食都被刘备买去救济江夏城的流民,所以才导致襄阳缺粮。这样,襄阳人怨恨江夏人,便能将他们分化。”
荀彧:“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我已命探子收集刘备在江夏推广的稻种,同时在并州和幽州收购的麦种也都有了眉目。今年春天,我们便可以让屯田兵播种,同样缓解粮草的压力。”
郭嘉:“依我所见,刘备太重视百姓,完全可以大做文章。我们可以加一把火,将咱们俘虏的鲜卑人,也都丢在江夏地界,就不信刘备不收。这一批人,桀骜难驯,又不通汉人语言,在江夏城中便是一招奇兵。”
四大谋士各自出招。
而与此同时,为了保障粮道和商路,保住40万流民的安危,刘备索性不计成本,直接向历城发去了旨意:让三省六部所有部门,群策群力,调兵遣将,务必保障江夏城的冬衣和取暖耗费。
贾诩作为毒士鼻祖,立刻给予一条建议:“小心曹操的部队伪装成水匪和山匪,化整为零,小股劫掠,理应派出士兵接应,然后以大部队护送辎重。同时,我们可以用投石机,多往襄阳城中投一些死猪、死狗等东西,以此提醒曹操和刘表,倘若有疫病爆发,我们完全有能力直接拉他们下水!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投的就是疫病而死的尸体了。”
孔融则表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齐王所言,我们都铭记于心。此番江夏城流民无数,但我们其他州郡多都大丰收,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应当发起募捐,请大家支援江夏。如此一来,也能令流民归心,对我们产生归属感。”
远在幽州的诸葛亮,则与并州的吕布做了一笔交易,将一大批麦子运输到辽东之地,与当地的乌桓人贸易,以廉价的小麦面粉,换取了廉价的牛羊。
幽州的屠夫们将牛羊屠宰后,将皮革支援江夏,肉类则熏干运往并州,可谓是三赢。
乌桓人很满意这一桩交易,他们以往都是储备着肥牛和肥羊来过冬,但冬日无草场可供放牧,所以基本上都是给少量干草,动物一直掉膘,越养越瘦。所以,他们很多时候都只能劫掠大汉边境,要么将多余的人口消耗掉,要么能够洗劫到一些口粮度日。
而这些面粉储备着十分简单,不会掉膘,也不会生病。同时他们将牛羊在最肥硕的时候卖了个好价格,赚翻了。
乌桓人由此对诸葛亮建立的集市有了强烈的依赖感,甚至很多小部落都迁移到集市旁,做小生意为生。
而并州的百姓们,用他们多余的小麦换到了海量的熏肉,生活富足,更有盼头了。同时对于吕布所说的将毛皮捐赠给江夏,他们也十分踊跃,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毕竟,那能够丰收的麦种,便是齐王刘备给予的,而且并州的和平生活,也全都仰赖刘备派来的吕布将军。
对于江夏人,又获得了一大批皮货,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
甚至。
前将军关羽,也将他们缴获的羌胡人马匹,全部驱赶到江夏。
这些马可以杀来吃肉,剥皮取暖,也算勉强可用。
在群策群力之下,江夏流民们热泪盈眶地从公告栏中看到了来自各个州郡的支援,感动不已。
“幽州的大汉同胞们,竟然直接捐赠给我们十五大车的毛皮,多都是十分保暖的兔裘、狐皮和羊绒,真是……无以为报。”一名拄着拐杖的长者,看着刘备公布的清单,泪眼婆娑,感动得不断抹泪。
“前将军关羽,代表冀州同胞,赠予战马两千匹,同时让它们驮满粮食。而这些粮食,都是冀州军民节衣缩食所得!毕竟,今年冀州暴雨太多,经历涝灾,远远算不上丰年。”
“青州经历过黄巾浩劫,以至于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竟也依旧运来两百车的小麦,作为我们过冬的储备粮!”
“扬州渔民们将家中储备的过冬鱼干,也捐献了五千多斤,已运抵江夏。患难见真情啊。”
流民们路过那捐献榜单时,都会看到刘备亲笔书写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潸然泪下,铭感五内。
而最为关键的是,各地的骑兵也都在刘备的调令下,直接行动起来,对所有前往江夏的商队进行护航。
曹操的“山匪”,也纷纷遭遇到了硬钉子,纷纷折戟沉沙。
未来的“冢虎”,司马懿,遭到了他生平的最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