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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兵粮寸断与稳如玄武

“有一佐证。”庞统回忆往昔,将江夏城中一件小事说与众人听。

“在那造纸工坊中做事,每日给三个大钱,但若肯外出垦荒,却是给五个大钱,几乎就双倍了。”

他正色道:“当时,本着想给主公窃取造纸工艺的目的,我遣派我的两个书童,去造纸工坊做事。但等到晚上他俩回来,却是嚷嚷着不肯再去了。因为那造纸工坊的活儿极其疲累,且恶臭难闻,他俩遭不住苦。”

“可那垦荒的活儿,我听一老农说,仅是惯常的点火烧荒,然后将河里淤泥挖到田埂中沤肥,再挖掘水渠,将旱田变成水田。居然能有整整五个大钱!!”

庞统肃然道:“很显然,刘备就是在用重赏吸引百姓们去垦荒,他已经开始将荆襄九郡视为自己的领地,而且在铺开稻种的推广了。待到来年,若是极大丰收,荆襄百姓必将疯狂追捧刘备,弃当地门阀如敝履!”

而荀彧接着道:“这就是我刚刚提及的,南北的差距即将急速拉近。一旦稻种得到改良,产量能够达到麦种的八成水准,那凭着一年两熟,产量就十分可观。到时候,天下粮仓出江南,刘备将获得源源不绝的兵粮,跟我们打消耗战。”

“他本就奇谋百出,麾下猛将如云,现在再加上取之不尽的米粮和兵源,那才真叫成了气候。”荀彧拱手道,“请丞相提防。”

曹操却是眼神复杂地看向荀彧。

他记得很清楚,此人虽然在他麾下出仕,但一来是因为他掌控了天子和朝臣,二来是荀家授意。

自始至终,荀文若真正的抱负却只有匡扶汉室,与今时今日的曹操不是同路人。

曹操心中已然冒出一个念头:荀文若的毕生抱负,刘备似乎已经接近于实现的边缘了……无论是振兴汉室,还是重塑山河,刘备都比我更适合,毕竟他就是大汉皇叔,也是正儿八经的齐王。

但荀彧是正人君子,既已认他为主,想必不会辜负荀氏八龙之名,毕竟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

曹操一念至此,略微安心。

可接下来,庞统却发出了刺痛主公心扉的感慨:“刘玄德此人,真是当世奇人!他所行之路,往往高瞻远瞩,我等只能亦步亦趋。他的很多布局,我们压根看不懂,往往在数年后才能从他的成果中反推当初的手段。”

“如此人物,要战而胜之,难!难!难!”

曹操气得胡子直哆嗦。

大战尚未开打,己方两大谋士,居然都变成了疯狂吹捧刘备的叛徒。

程昱也无力反驳,因为刘备在江夏的布局,实在是恐怖,而这一招根本无法模仿,因为他们豫州钱粮有限,哪里养得起天下的无数流民?

此时,庞统却忽地道:“主公,其实急切想开战的,并不只有我们和刘表。刘备也应该急于打破襄阳城,他也等不及的!”

“哦?此话何讲?”曹操一怔,面无表情地看向凤雏先生,生怕流露出对两大谋士的怀疑。

庞统正色道:“刘备与我接触时,曾直言不讳,他要就地取粮,维持江夏损耗。因为从其他地方运粮,损耗奇大,还得征召农夫帮忙运输,难免耽误农时。这些日子,流民愈来愈多,想必江夏城也有些吃紧了。”

“你的意思是……刘备会想要打破襄阳城,抢走荆襄士族的粮仓,以此来赈济天下流民?!”曹操一脸的震撼,旋即狂笑起来,“这还真的很符合刘备的做事习惯啊。此等妇人之仁,必将将他拖入万劫不复!”

他立刻有了一条毒计:“那我们就顺手帮个忙,将附近的流民都驱赶向江夏。入冬之前,我们要让刘备人满为患,耗尽所有存粮!等到粮尽之时,刘备的伪善就维持不住了,江夏城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隐患,令刘备的仁德和威望统统化为乌有!”

程昱大笑:“主公高见!刘备不是自诩挺能耐的吗?流民这东西,岂能无限收容?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又是三教九流,里面夹杂着很多逃兵和痞子。刘备凭啥教化他们?我们不如再拍一些暗探,潜伏其中,煽风点火,引得流民们闹事。一来二去,刘备方的军心也就散了。”

荀彧瞳孔微缩,庞统良心阵痛。

为赢刘备,真就得如此不择手段吗?

一旦江夏城被毁,多少流民的生计将化为乌有?多少颠沛流离的百姓会沦为累累白骨?

二人,唯有沉默。

“希望并州战场,马腾韩遂能够加把劲,早日将吕布那莽夫拿下。”曹操期待不已,“并州的小麦,应该快到收成的时候了吧?若是被西凉人截胡了,哈哈,江夏城的流民就更加棘手了。”

“近期并州战况如何?荆襄的情报,似乎来的很慢。”曹丞相问。

程昱司掌谍报,便道:“许都方面飞马来报,说吕布已至壶关,突袭马韩联军,但幸而当日,西凉铁骑正准备出大寨行军,因此装备齐整,而且恰恰没有离开大寨,因此有防御工事可以据守。”

“吕布的突袭,最终无疾而终。而西凉锦马超阵前斗将,也毫无悬念地输给了膂力十足的吕布。”程昱感慨不已,“吕布不愧是飞将,到的真快。想必是一人双骑,甚至是一人三骑,日夜兼程,不断换马,才能赶到壶关前堵住西凉兵。”

“那韩遂马超,运势也太好了,只能说天命在我啊!”程昱心有余悸地后怕道,“如果真被那吕布一击得逞,西凉铁骑被迎头重创,那刘备在并州的铁骑就能解开束缚,南下参与荆襄会战。”

曹操大笑:“好一个天命在我!这应该是吕布这个莽夫能想出来的最强一招,未曾想,居然败给了运气,只能说气数已尽!”

“韩遂乃西凉名士也,马腾又熟读三韬六略,他们俩对付一个乡野村夫出身的吕布,应该没问题……吧?”

……

并州。

狼骑大营。

吕布正悠哉地练习着射术,而四面八方的军情谍报也都在传来。

“禀告后将军!”

“韩遂出兵,长途奔袭壶关后侧的交通要隘——河谷镇,试图干扰我军粮道。”

“马超率人前往附近麦田巡视,必定是想抢收百姓的麦子,很多老兵联名请将军出兵救援。”

“马腾招募当地铁匠,试图打造双边马镫,但应者寥寥,但我们的人看到他们似乎派人快马将样品送回了西凉。”

砰。

吕布一箭射爆了箭靶,他悠然地回头,淡淡笑笑:“哦,都晓得了,下去吧。”

待士卒离开后,郝萌忍不住问:“将军,粮道之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慎啊!”

魏续也是拱手出列:“我们并州的小麦,也不能让西凉的贼酋们窃走,否则如何跟齐王殿下交代?”

“是啊,不如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众将纷纷请战。

吕布确实巍然不动,稳若磐石:“何必着急。我们数次派人在大寨前叫阵,西凉人都装聋作哑,根本不敢与我们正面抗衡。现在我们去袭营,他们的栅栏已经加固,盾车也都造好了,何况他们地势较高,我们的骑兵只能以下克上,很难出动。”

“不如接着等便是。”吕布微微一笑,“马超不是一直在盯着咱们并州的麦田吗?那等到麦子成熟时,他们一定会倾巢出动来抢麦子的。万变不离其宗,到时候,便可以一战定风云!”

“可韩遂对粮道的袭扰……”郝萌欲言又止。

吕布淡淡道:“大概都是些障眼法罢了。韩遂虽号称名士,自诩有计谋,但那又如何?我只需认准一条死理:西凉人存粮将尽,急需割麦求生。那,麦田就是他们的命门!其余种种,都是障眼法。”

“既然韩遂想断我们的粮道,那就飞鸽传书,说我们粮食足够,暂且无需补充,把运粮都停了吧。”吕布摆摆手,完全无所谓,因为他统御的仅有三千并州狼骑和三千幽州突骑,可粮草却是按照三万人份准备的。

因为他们的后续部队,是两万本地的步卒。

但吕布嫌步卒臃肿笨拙,都将他们派去镇守壶关了,只剩下骑兵。

哪怕再维持一个月,军中存粮也是足够的。

这就是为齐王效力的优势——后勤无忧,兵精粮足,只管打好仗就行。

有句经典名言叫无欲则刚。

说的正是吕布现在的状况。

于是……

吕布纹丝不动,如一只镇海玄武,任尔雨打风吹,我自稳如老鳖。

而西凉军营中,却是“捷报频传”:

“韩遂将军,您的妙计奏效了!我们已经成功切断了吕布的粮道,今日再无一辆粮车通过壶关运往吕布军营!”

“连续数日,我们都按照您的意思大肆劫掠粮道,兵锋直指附近的村镇。只可惜当地民兵彪悍,难以攻克。”

“我们成功劫掠到了整整八车的蔬果糙米,成效斐然!”

韩遂本来正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乐呵呵地与马腾对饮。

但等听到缴获的战利品后,直接没绷住,一口老酒喷出,溅射马腾满脸:“多少?才八车?你们是不是偷懒了?”

执行兵粮寸断任务的小将军很委屈:“我们日日夜夜,冒着凛冽寒风,一直在埋伏粮车,没有丝毫怠惰。主要是敌军不胜其扰,主动减少了粮车的运输。”

“胡说八道!”

韩遂呵斥:“哪有因为有人劫粮道,就干脆直接不运了的?吕布那里人吃马嚼,消耗绝对不少!”

“难道说……吕布有撤兵的打算?”马腾做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揣摩,“远处就是壶关。在那里据守,无疑比在野外时刻担心我们会偷袭要容易得多。”

“有可能。”韩遂微微颔首,也觉得吕布可能撤兵。

毕竟,他们西凉铁骑也擅长游击转战。

一旦碰上硬茬子,直接快马加鞭,脚底抹油便是。

马超激动地道:“若是吕布走了,这附近的麦田,都归我们所有了!我们只需护着粮车,撤回西凉,大家伙儿都能过个好冬,不会再有多少人冻死饿死了。”

“小了,格局小了。”韩遂却是傲然道,“吕布撤走后,心气就没了,我们完全可以扩大战果!只抢到一些未去壳的麦子,算啥本事?我们干脆洗劫一批军粮,把并州搬空!”

自以为断粮计谋得逞的韩遂,摆出指点江山的智囊姿态,很是嚣张地挥舞着胳膊,描绘起接下来的宏图霸业:“我们干脆也甭自己打造双边马镫了,壶关的武库中,必定应有尽有。而且,凉州铁矿贫瘠,可刘备在江东和辽东拥有铁矿之事,早就瞒不住了,世人皆知。”

“这些日子,根据我们和吕布并州狼骑的小规模厮杀,他们的兵器和铠甲,都比我们精良得多!若是能够杀入并州腹地,狠狠洗劫一批。我们再回凉州,便是稳坐当地霸主!谁能与我们争锋?将来再次马踏中原之时,我们两兄弟,或许也有逐鹿天下的可能性。”韩遂的眸子里,野心在熊熊燃烧。

有兵器,有铠甲,有粮食,轻易就能从西凉羌胡人那里拉出一支部队来。

那些穷疯了也饿疯了的羌胡人,马术绝对不俗,完全可以在他韩遂的统御下横扫八方。

于是,韩遂继续派人盯紧粮道,同时试图威慑四周的城镇和村落,以此逼迫吕布来救,从而令他的主力疲于奔命,为接下来抢割麦子创造契机。

可他万万没想到,吕布只是每日例行派人来叫骂,要求主力决战。

除此之外,他的大军完全没有出征的意思,对所有的袭扰和威胁都视若无睹。

粮道?我直接不要了,反正不运粮。

村镇?我派回去的两万步卒,已经去驻守了,关我骑兵鸟事?

韩遂就宛如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对着一个钢筋铁骨的巨人不断左勾拳右踢腿,嚣张至极,而且自以为效果拔群,已经成功打击了巨人。

可实际上,他的所有动作,都仿佛是在隔靴搔痒,吕布完全没感觉到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