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倾力收紧,依然不敌参天树影的磅礴力量。
枝叶顶开,缝隙扩大,九龙炎阳罩失了形状,禁锢灵机的异力被轰得支离破碎。
那位铜肤老道肌肉紧绷,全然不顾及炙热滚烫的焰火,双手紧紧搭在一头炎龙的爪子上,一点点掰开阻碍。
待空隙渐而扩大,大到即将能容许一人通过,他咧着嘴看向卫鸿,洁白的牙齿上染了些血迹。
“这枚蜕凡大药废在你身上,倒也不算埋没!”
看这人如此舍得,卫鸿倒有些惊奇,
长青树种乃是乙木长青殿出名的一样蜕凡大药,在上境道人的规划下,可以批量出产。
饶是如此,此物也弥足珍贵。
在卫鸿看来,浪费蜕凡机缘,硬是要与他争锋,不是明智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暴殄天物。
可双方之间未曾建立信任,换谁也不敢轻信敌手能信守诺言。
若是亲手放弃了最后一丝搏命的机会,事后被人猪狗一般宰杀,连剩下的灵物也成了对手的囊中之物,那更是令人痛心。
这般看,麻衣道人的抉择也还在意料之中。
面对这等手笔,卫鸿不由有些凝重。
长青树种蕴藏的灵韵一次性燃尽,会大大补足道人一身灵机,自愈之能大大增加。
在树种存续的时间里,道人的灵气在开脉层级基本是耗用不尽了。
对这状态的道人,如不能一击必杀,那便如牛皮糖一样甩不脱打不烂。
卫鸿收回了跃动灵巧的剑光,目光晦暗下来。
他将手一摆,悬在空中的碧落黄泉幡如同有人持握一般,大力摇动起来。
幡面鼓荡,大片灰黑云霭被抖落出来,淹没了即将被破开的炎阳罩,卫鸿身形往里一跃,立刻消失不见。
麻衣道人神色一凛,立刻以神意探查这位守正道人的行踪,扫了一圈,竟是没有找到。
寻常云霭莫说瞒过开脉三重道人的神意,连道人的目力都挡不住。
这么说,那放出云霭的幡旗又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宝贝?
他咬牙切齿恨恨道,
“这小子,年纪不大,身家倒这般富裕......应该和他打持久战。”
想明白斗法的方向,道人双手合十,嘴里低诵经咒。
念了一会儿,云箓一个个蹦出,他身上铜肤慢慢绽开豪光,坚实而稳定。
早年他得了一侧奇功,不知是神魔炼体法脉还是西方教的手段,在锤炼肉身方面别具一格。
麻衣老道炼了个小成,但也足以护身。
寻常开脉道人的道术轰击在上边,不过是擦破点皮,掉两滴血,一点也不是事儿。
汩汩灵机自树种灌注到身体中,老道只觉自身力道大可搬山填海,颇有一种改换日月的豪情壮志。
有充沛到极致的灵机,这门奇功被催发到极致,各个繁密莹亮的箓文在肌肤上不断显现。
此时的他像个发光铜人,筋肉一块块垒砌,不过分大,但又能透出健康的力量感。
噼啪,炎龙终于扛不住树影与老道的双重攻伐,撑到极致后崩碎成漫天焰种,九缕根本灵气裂空而过,往卫鸿所在处划去。
见轻盈白亮如流水的根本灵气往一处飞去,麻衣道人恨不得大笑一声,心中嘶吼道,
“任你藏得再好,还不是被自家灵机透露了方位。”
他佯装不知,刻意皱着眉头四面张望,神色茫然而谨慎。
当九道灵气交汇之时,老道突然腾云催风,大喝一声往那处冲杀而去,凶悍矫健有如虎豹。
及至将近之时,他调动全身气力,只一拳轰出,拳势撕空排云,将黑密遮天的云霭都搅得一阵动荡,透入些微天光。
只可惜,这一击也扑了个空,那道人的狡诈一如既往。
但不要紧,老道见了此人风格,心底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人能藏得住,这几缕根本灵气可未必能安然脱身。
莹亮的清灵气在云霭之中极是亮眼,被他神意死死锁住。
若是能毁去这些根本灵气,就相当于打落这位守正道人的道行。
一缕便是一口乾天清气,看他是心疼不心疼!
想罢,老道眼中闪过畅快神色,五指舒张就往一缕灵气抓去。
那铜浇铁铸般冷硬的手掌在伸出的同时立时胀大,直至有如蒲扇大小。
然而这等手段太过粗笨,哪能有什么建树?
九缕根本灵气质地清灵,如同水田中的泥鳅一样滑手,略略一动便要绕开包围圈。
正值此时,老道手背的箓文微微泛光,立时把水中鱼也似的清灵气迟滞下来。
接下来,五指围拢,轻巧摄住一缕灵气。
老道人面上刚有些笑意,便觉察到背后有一丝凉风袭来。
他肌肤一紧,左腿霎时后踢,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作为涉猎过肉身修持法门的修道人,他一身拳脚技艺也不是吃素的。
此时一踹如羚羊挂角,直冲下三路而去。
若是背后有道人藏匿,必会受此重创。
但这样迅捷的一击同样落了空。
麻衣老道收腿之际顺势转身,瞧见着一杆幡旗飚射而来,离着胸前仅有数尺。
他筋骨一绷,蓄势就要握住幡旗。
两只铜手在离着骨质幡杆仅有一寸的时候突兀顿住,蛟首吐出的枪尖毫不留情撕开肌肤,饱饮老道的鲜血。
一股莫名扰动之下,他的血液的逆流,心脏止住搏动,这是血道手段!
老道人有些惊愕,这等清灵雅正的气机外皮之下,藏匿的竟是魔道根本。
可惜,这等手段未有什么大用啊......
他萃取一枚蜕凡大药的精华,可不会轻易倒在这里!!
念动之间,龟蛇虚影盘结,须臾将些微气息勾连断绝,麻衣道人的血液流动蓦然回归正轨,奔腾似血河。
道人抿住嘴唇,双手重又生出力气。
意念催发下,这双大手牢牢把住幡杆,肌肉在轰鸣嘶吼,强有力鼓动......他额角青筋绽开,将这根穿胸而过的幡杆一点点拔出。
幡杆拔出一分,血肉创伤便弥合一分,好似全是无用功,至多只是耗去一些树种灵韵而已,不碍事。
微风拂过,雾霭开散。
卫鸿的身影在不远处浮现,红彤彤符种绕着他跃动,上边箓文层叠,看得人头晕目眩。
他浅笑着行来,一手按住幡杆,拧了一下,而后使劲捅进去。
捅了两寸,二人僵持住。
源源不断的力道在老道人体内生出,幡杆不可阻遏在往外拔。
两人角力一息,卫鸿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拉扯力道,与他捅戳的力道相合,一瞬之间便将他拐带了过去。
一只蒲扇大手霍得扣住卫鸿肩膀,指节暴突。
老道人顺着卫鸿力道让幡杆将自己戳了个对穿,骤然拉近距离,总算捉住了卫鸿正身。
他狞笑着叹了一声,
“小娃儿,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有着树种连绵不绝的生机补充,这点损失并不算一回事,相反,捉住了卫鸿,这才是要紧事!
至于些许损失,很快就会补回......嗯?
不对,麻衣道人猝然惊慌起来,他一身血气灵机为何像开闸似的洪水,竟一泄而空?!
再一看,那颗殷红丹丸往创口一落,倏忽间融入了他一身血液。
现在是真正的身不由己了,任凭天蛇玄龟如何扫荡,这股阻隔魂魄与血肉的阴霾依然挥之不去。
老道的面色极是难看,而卫鸿则是笑意不改,
“老人家,你似乎有些小看了血道法门呢。方才的扰动只是牛刀小试而已,你不会以为这是全力了吧?”
鲜血徐徐逆流,将骨质幡杆上的细致纹路依次填满,如同以细笔勾勒色彩。
这杆长幡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神气无比。
取而代之的是,麻衣老道肉眼可见的萎靡,即便有树种不断补充,依然敌不过损失。
一只只生魂在长幡中重聚,爬出黑炎织也似的锦缎幡面,尖啸着贯入老道伤口。
其人五感之上蒙了一层又一层轻纱,恍惚间与外界似乎越隔越远,意识被无可阻遏地拖入一处世外天地。
他,被生魂封禁了。
即便如此,树种的力量仍旧不停往麻衣老道身上灌溉。
只是这回的放水比注水快,大药灵韵再是如何补充,也只是让碧落黄泉幡、符种和生魂吃了个畅快。
解决了这个敌手后,卫鸿一身灵气只余下半成左右,算是开脉以来第二虚弱的时刻。
“灵机不断,生机不绝,听起来是很难对付。奈何贫道既会吸血,又擅封禁,算是你撞上石墙了!”
老道在此前未流过一滴血,是以血蚀秘术首次发作才如此无力,一瞬之间就被扫荡干净。
这是秘术未有凭依的缘故。
但当符种吞下第一口血,形势就截然不同了。
有了敌手的大股血液,血蚀符种的威能不知翻了多少倍,以弱胜强那是丁点问题也没有!
那道人自以为能抗伤反击,实在是吃了信息不足的苦。
事实上,他唯一的胜机就是滴血不流,耗干卫鸿灵机。
但这又谈何容易?
以空明剑之利,碧落黄泉幡品秩之高,一击杀败此人尚有不足,但撕开些裂口是轻而易举之事,不为此人意志所转移。
至多就是多磨一会儿,或许能撑久一点。
卫鸿用长幡挑着麻衣道人,百魂涌入抽吸精血,抽得这人渐渐形容枯槁
而后,肩扛长幡转而去寻袍衫客。
道人在幡杆飘摇,活像旗杆上挑了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