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格里高利掀开帘子,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中。
而在他的大帐里,他的妻子朱莉安娜坐在床边,看上去有些坐立难安。很显然,刚才营地里的惨叫声,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格里高利......”
“嗯?”
正在卸着盔甲的格里高利,看向了朱莉安娜。
“利奥冕下的行为,实在是不太好吧。”朱莉安娜说道,“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教廷的名声会不会被败坏呢?”
“不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格里高利一口就回绝了。
他对利奥是绝对相信的。
利奥的每一项决策,格里高利都不会怀疑,只会去坚定的执行。
但朱莉安娜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她代表的,不光光是维罗纳这座城市的贵族力量,而且她还和意大利的学者们,怀着类似的理念。至少,在对市民的关怀上,她和自己的兄弟埃泽里诺是一致的。
“利奥这样做会失去市民的支持。”
朱莉安娜说:“如果我们能和米兰人达成和平,或者让米兰人让步的话,是可以保证他们的市民免受这样的苦难的。”
“不行。”
格里高利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利奥没和敌人媾和,就说明不存在和平的可能。
但是,朱莉安娜就有些不满。
她看着格里高利,沉默片刻之后,还是选择默不作声。但是,当格里高利离开大帐,出去视察士兵的时候,朱莉安娜写了一封信,然后塞给了自己的仆人。
“去寄给埃泽里诺。”
朱莉安娜看着仆人,神色异常认真。
“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就派出使者,去米兰尝试和他们达成和平。”
“如您所愿,主人。”
仆人点了点头,带着信封离开了军营。
......
与此同时。
米兰城内的气氛,却不如外面那般欢快。
纵使是在城堡当中,众教士们也都一脸愁容,对前夜的失败完全无法接受。而他们的指责对象,正是提出计划的埃克哈特。
“都是因为你。”
教士们指着他。
“如果不是你提出这样的计划,我们的市民就不至于白白丧命。你就是米兰的罪人,得亏亚历山大冕下一时糊涂,听了你的话,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好了,死了那么多人,我们该怎么办?”
说出这番话时,教士的内心其实是害怕的。
因为他们清楚一件事。
如果市民们投降了,利奥或许会给他们自治权,让他们继续自己往常的生活。
可教士们没这样的机会。
哪怕他们选择投降,后果肯定也不好。身为改革派的他们,在如今的教廷当中,别说想要仕途有所发展了,没被人弄死就算好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市民完全没必要和他们站一条战线。
“这也不是你们指责我的理由。”
埃克哈特反驳道:“没错,我是没打赢,但这不代表我们的决策是错误的,躲在城里等死才是错误的。至少我们尝试过了,也给敌人造成了一定的损伤,那样也比在城里等死好!”
他还有没说的。
那就是,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城里的存粮压力顿时就小了很多。
不过,这是他和安塞尔莫的秘密,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众教士见埃克哈特执迷不悟,顿时露出了气愤的表情,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但埃克哈特全然不惧,依旧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教士们对视着。
直到安塞尔莫开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安塞尔莫主动扛下了锅。
“直到现在,所有决策都是我做出的。问题在我身上,不在诸位的身上。即使有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不是诸位的问题。”
然而,他的顶锅行为,并没有得到教士们的原谅。
“现在不是谈责任。”
米兰教士说:“如果因为这件事,市民们丧失了抵抗的信心,选择和利奥媾和,我们该怎么办,难道逃出米兰,去德意志和海因里希一起打游击吗?他也赢不了利奥吧!”
是啊。
这才是他们关注的问题。
教士和市民,虽然看上去都是米兰人,但他们其实没必要站在一条战线上,这才是教士们担心的问题。
他们害怕巨大的伤亡,将米兰人打醒了,这样就没法继续忽悠了。
失去了市民们庇护的米兰教士,其实就和当初的改革派教廷无异,虽然在道义上占据着高地,但是在军事力量上,就是纯纯的洼地。
对此,安塞尔莫也有点手足无措。
怎么继续忽悠呢?
任何言语,在巨大的伤亡,和寡妇们的恸哭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仿佛小丑的表演一般可笑。
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法说服市民,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
况且,外面的情况可不好。
“砰!”
利奥大营中的配重抛石机,已经开始工作了。它们将石块抛到米兰的城墙上,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响声,撼动着古老的城墙。而那些越过了城墙的石弹,一旦砸在房屋上,只需要眨眼的功夫,便会将整个房屋,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砸碎。
在这样的轰炸下,行会头领与流浪汉一样,众生皆平等,只要被砸中,就会上天堂。而城里的米兰人,却没有任何反制手段,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砸的稀巴烂。
他们缺少技术工匠。
即使米兰是個大城市,但在军事技术上,却不如吸收了东方军事科技的利奥军队。
而袭击也失败了。
一切,似乎都在滑向无可挽救的局面。
“至少我们还有城墙。”
见到气氛变得低落,埃克哈特的第一反应,便是提振士气。
“米兰的城墙,是古罗马时期便存在的,我们可以依托这个城墙,和敌人一直打到老死为止,他们绝对没法突破我们的城墙。”
埃克哈特努力地打着气,想让气氛稍微好一点。
但教士们不听他的。
这些教士既不是战士,在切实存在的物理威胁面前,也没有那么大无畏的精神。
说白了。
他们低估了利奥的武力。
见到这群教士的样子,埃克哈特的心中也有些鄙夷,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在他看来,这帮教士和德意志教士们比起来,完全就是天上地下。
虽说德意志教士们贪腐成风,骄纵蛮横,但至少他们有勇气,改革派运动也是由德意志教士带入意大利的。
眼前的这帮人呢?
指望他们挑大梁,简直是痴人说梦。
“冕下。”
一个小教士,在门外敲了敲,顺便喊了一声安塞尔莫。听到声音,安塞尔莫也抬起头,看向了门口。
“什么事?”
“敌人放了一些俘虏回来......”
“这种小事不要叫我。”
安塞尔莫有些烦躁,这座城里的一切事,似乎都要来找他,即使是他也感觉有些心力交瘁,尤其是眼下败坏的局面,更让他感觉心中郁躁。
“您最好去看一下。”
小教士却坚持自己的说法。
听到这样的回答,安塞尔莫才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埃克哈特小跑到门边,打开门以后,让小教士直接对上了安塞尔莫的目光。
这一刻,安塞尔莫才看清。
眼前的小教士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略微颤抖着,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到底发生什么了?”
安塞尔莫皱着眉头说:“不是敌人放了一些俘虏回来吗,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做出这副样子?”
“您,您......”
面对安塞尔莫的压力,小教士一时间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实在不愿复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于是,安塞尔莫走了出去。
埃克哈特跟在了安塞尔莫身后,一边赶着路,一边听着安塞尔莫略带埋怨的话语。
“这场失败太惨烈了。”
安塞尔莫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事情真的往更坏的事情发展,你得带我去科莫,我们走阿尔卑斯山撤退,回帝国去,还有继续打下去的机会。”
“我明白。”
埃克哈特这次没有反驳。
他清楚,自己还需要倚仗安塞尔莫。况且,安塞尔莫对他也不是很差。
直到两人来到广场上。
安塞尔莫看到一大群人站在广场上,像是得了病一样,将手搭在身前的人的肩膀上。无数妇女在人群中找着人,当她们看到自己的丈夫后,立刻就痛哭了起来。而没找到丈夫的女人,则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仿佛失了神一样,久久不愿站起。
“冕下?”
为首的男人,转头看向了安塞尔莫。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安塞尔莫带着中气十足的声音,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他的声音一出现,人群纷纷转过了头。
一瞬间,安塞尔莫感觉天旋地转。
他看到无数空洞的眼眶。
在他们的脸上,是两道赫然的血痕。暗红色的眼眶中,仿佛透露出对安塞尔莫的哀怨。而他们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更像是对安塞尔莫的诅咒。
这些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安塞尔莫后退着,双手向后伸去,似乎是想要扶住什么,但却什么都抓不住。
“上帝啊,玛利亚啊……”
他口中喃喃着,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失态。
现在他只想逃。
不要再看过来了……
“冕下,冕下!”
在安塞尔莫身体倾倒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埃克哈特的喊声,那个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些急促。
但他已经管不上了。
即使他的意识坠入黑暗,他也能感觉到,那些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一张张失去了眼睛的脸庞,带着空洞的眼眶,浮现在他的眼前,诅咒着他,嘲笑着他的无能。他想闭上眼睛,却感觉又是两柄锥子刺入他的眼睛,强迫着他睁开眼。
都是自己的责任……
都在看着自己……
安塞尔莫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颤抖着,却怎么都逃不脱。
而她的耳边,似乎还有些声音在回荡着。
“快来救人!把冕下扶起来!”
“快,快!”
“冕下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