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需要慢慢发酵。
至少，利奥一点都不着急。现在距离系统任务期限还有六个月，而且就算完不成，对利奥的影响也不大，只是兰杜尔夫可能要遭殃。
比起这个外交操作。
现在更让利奥头疼的，是来自安塞尔莫，或者说伪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他对利奥发起的攻击。
他指控利奥搞魔法。
是的，搞魔法。
这個奇怪的指控，在利奥听来实在是超越想象，但也让人心惶惶。
因为利奥的知识面太奇怪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利奥不擅长神学。
但在中世纪，神学被视为最上等的知识，任何其他学科的知识，都必须依附于神学，无论是天文学、哲学、医学。不懂神学，就好像有人说自己没学过数学，但却能解决哥德巴赫猜想。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恶魔、契约这些东西。
于是，安塞尔莫的论据，就被人挂在了拉特兰宫前。
里卡多手里拿着一张抄写本。
教廷的秘书们，已经将那份状告抄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拿下，当然是因为有人在看护。
哈尔施塔特主教作为中间人，替两边传达信息的时候，也默默地为皇帝拉着偏架。
而且最麻烦的是
安塞尔莫的控告，确实牛逼。
“所有罗马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利奥并没有学术的研究成果，也没有在罗马学习的时候，留下属于他的名声......”
利奥最开始是饶有兴致的。
但越看越不对。
“然而在利奥离开罗马后，却接二连三地做出了一系列惊人举措，比如安达卢西亚纸，柔软而又轻薄，价格低廉；比如印刷术，可以让无数字在一夜之间，整齐地排列在纸上；比如他的士兵，如同人偶一样，听从着他的命令......”
“但这一切合理吗？”
质疑开始了。
利奥皱起了眉头。
“圣奥古斯丁曾说过，在我们这个实在的受造界，的确存在有魔法与魔鬼。而魔鬼，乃是出自那些犯了罪、从天穹纯洁的居所被扔至最深的黑暗中的天使们。他们能让人说出听不懂的语言，做到没见过的事，或让一些文字如同雕刻般浮现在纸上。”
“想要召唤魔鬼，就需用占卜、召唤。而在火中召唤出魔鬼，用燔祭的方式召唤魔鬼，是最常见的方式。而利奥最热衷的是，莫过于火刑处死那些可怜的灵魂！”
里卡多的脸色微妙。
因为他看到利奥的脸色也很不好。
改革派的神学功底很厚实。
尽管安塞尔莫在性格上有些问题，但他在神学方面的造诣，又的的确确是一流的。
其中的核心论点便是一个：
利奥用了魔法。
毕竟，在利奥身上的事，能算作奇迹，也能算作魔法。至于到底算奇迹还是算魔法，那就看谁的笔杆子更硬，能说服更多的人了。
所以利奥决定继续看下去。
“......召唤魔鬼来做事的人，靠武力剽窃了圣伯多禄的御座，并且霸占其上，不愿离去。或许是因为他与魔鬼的契约，要将人类全部引向地狱。又或许是别的，毕竟我们不得而知......”
看到这里，利奥也差不多明白了。
还是一次神学角度的打击。
也是改革派最喜欢的，学术理论的直接对垒。
论武力，他们还要看其他教士的脸色，毕竟守旧派的教士，也有相当顽固的基础。但在神学与经学方面，这群家伙的水平确实高。
所以利奥不准备直接对线。
“这个消息能压住吗？”
利奥问道：“去和哈尔施塔特主教谈谈，让他离开这里，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不同意。”
里卡多的回答充满了无奈。
“他说，如果您执意要让这个控诉消失，那就把他送上火刑架。”
接下来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要是利奥真的把他送上去，利奥也得跟着完蛋。
基督教最喜欢什么？
殉道！
哈尔施塔特主教整这一手，搞得利奥没法直接动手。如果他的手法稍微强硬一点，或者在执行过程中出了点意外，那就真的完蛋了。
投鼠忌器之下，利奥也不能随便动他。
“撞上硬茬子了啊......”
利奥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在他的麾下，有特别擅长神学的吗？鲁道夫、乌戈、奥多，这三个人或许可以，但他们真的能胜过安塞尔莫吗？
况且奥多还不在。
他是最擅长神学辩论的，可还在从德意志回来的路上。
要是一直没有回应，对利奥的名声也是个损失。可以说，这一刀不接就是温水煮青蛙，接了就是小刀剌动脉，风险相当大。
“要不再等等。”
里卡多惊掉了下巴。
事情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看来，利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向来做事果决，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少出现的。
“冕下，要不......”里卡多开口道。
“砰！”
还没等利奥回答，房门就被撞开了。
科拉多挎着腰间的剑，顾不上自己的失礼，直接对着利奥开口了。
“冕下，埃泽里诺在广场上发表了演讲！”
埃泽里诺？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利奥愣了一下。
这家伙，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准备御座，我现在过去。”利奥当机立断，“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一切从简！”
......
拉特兰宫前。
埃泽里诺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有些忐忑。
坐在他对面的，是哈尔施塔特主教，是教会中人，是真正的教士。而他，虽然也接受过神学教育，但却不是真正的教士，只是打着教廷学术院的名号，前来应战的。
没错。
第一个前来应战的，是教廷学术院。
“埃泽里诺·达·罗马诺先生！”
哈尔施塔特主教的声音洪亮，回响在广场上空，镇住了其他一切的声音。
“我们的真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决心反对一切滥用魔法的行径，而你现在要和我们为敌，投向恶魔的麾下吗？”
市民们开始交头接耳。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利奥的确不是好人。
要说他和恶魔有关系，大家最开始没感觉。但是被一指控，反而倒有了点那个味道。
如果不是为了献祭，利奥为什么烧人？
这个道理，还挺新鲜。
埃泽里诺却选择站起身来，反驳哈尔施塔特主教的论调。
“主教阁下，我不知你是否熟读经书，但我想你应该清楚两件事！”
他竖起了两根手指。
“首先，利奥冕下的知识并非凭空而来的，而是靠考察和学习去求得知识。从他建立学术院，为我们大举投资开始，您就应该清楚，他是一个正派的人，为了天主之逻辑奉献的人！而所谓的魔法，是求知而用不正当的方法。如果您有质疑，请您告诉我们，为何不正当？又何谓不正当！”
“其次，圣奥古斯丁在《论三位一体》中说过，凡生来有形可见之物，其种子都潜藏于世界的有形元素中。许多种子是我们肉眼能看见的，但有些种子却是隐藏的。”
“利奥冕下揭示了那些隐藏的种子，使得它们背后的逻辑为人所知，它们的作用为人所用。倘若这样也要被抨击为法术，那请你回想一下，以前的历代教皇，是否有过类似的事情呢！”
说到这里，埃泽里诺顿了一下。
他的心中是有偶像的。
教廷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学富五车的教皇，就是西尔维斯特二世。
这位法兰西籍教皇外号“魔术师”，年轻的时候在科尔多瓦等地进修，成年以后又将那边的知识，带回到了意大利。
然而他的名声并不好。
正如他的外号魔术师，当时很多人也认为，他是和魔鬼签订了契约，才获得了那么多的知识。
但学术院院士们不这么认为。
他们都是真正的学术人士，很清楚西尔维斯特二世的贡献。
从阿拉伯数字，到各种东西的制作，再到柏拉图的哲学，阿拉伯人的思辨，古罗马的抄本。
这一切，和利奥多像啊。
在投资学术方面，利奥已经花了上万马克银。即使他们还没有拿出显著的成果，利奥也愿意继续支持他们，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也要将他们带到罗马来，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学术环境。
埃泽里诺不能容忍对利奥的污蔑。
尤其是在学术上。
“那你又如何解释，没有见过阿拉伯人的利奥，居然能将安达卢西亚的纸张，带到意大利来，这一切难道不是超乎理解的事吗？”
哈尔施塔特主教立刻反击。
“因为利奥冕下创造的是奇迹！”
此语一出，埃泽里诺受到了众人的瞩目。
奇迹？
“所谓的魔鬼与魔法，是藏在伪装背后的。恶天使能行不符形体的事，却不能违背客观实在的受造界的规律！但利奥冕下直接通达神意，得到了圣灵的启发，才创造出了这一切！”
埃泽里诺高举起了手臂。
“市民们，你们应该还记得，当初对利奥冕下的刺杀案吧！”
提及这件事，众人哗然。
这是很多人不愿触碰的话题。
一方面是因为敏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很多人，当初都是利奥的反对者，都参与了那场暴乱。
而埃泽里诺也有所耳闻。
不过是加料版。
“当匕首刺向利奥冕下的时候，天使从天而降，替他抬起了他的右臂，用手背挡下了刺击。这件事，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利奥冕下是行奇迹者，受上帝庇护之人！而不是普通人！”
市民们纷纷认同了。
或者说，不得不认同。
那些参与了阴谋的市民都觉得，若不是有神庇佑，利奥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直到现在，利奥还好好地活着。
这不就是奇迹最好的证明吗？
“魔法质料之成形，直接关联于天主，一切依旧要受逻辑与规则的限制。而利奥冕下的天才，与其敏锐的洞察力，绝非这一切所能解释的！”
埃泽里诺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哈尔施塔特主教面前。
这一次，他的压力给足了。
哈尔施塔特主教有些紧张。
他不是安塞尔莫。
没有雄厚的神学功底支撑他，让他此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反驳，埃泽里诺环环相扣的逻辑，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恰逢此时。
熏香的气息顺着街道，传到了广场上。
市民们回头看去，雄伟壮丽的仪仗，以及代表着教皇的御座，都出现在了广场上。
利奥高坐于御座之上，睥睨着广场上的人们。
一瞬间，气氛紧张了起来。
人人都知道，利奥的脾气不好。
要是现在大开杀戒，也在预料之内。许多胆小怕事的市民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家了。
但这一次，利奥没有生气。
“主教阁下。”
利奥的声音不算很响。
但在安静的广场上，却显得格外明亮，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我清楚，你们嫉妒我的才能。安塞尔莫背靠他的叔父，花费三十余年，才成为一个大主教。而我现在是教皇，让他妒火中烧，想必是心头十分难耐，也想当一下教皇吧。”
“是这样吗？”
“真的假的？”
“我是卢卡人，这是真的。”
市民们之间，开始传递起了消息。
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都被利奥看在眼里，却像被无视了一般。只有利奥知道，他自己现在有多紧张。
好在，埃泽里诺占据了上风。
“不，冕......利奥......”
哈尔施塔特主教想要反驳，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利奥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他结结巴巴的模样，随后闭着眼睛，念出了一句圣奥古斯丁《忏悔录》中的话：
“我是在探索，我并不做肯定。”
随后，利奥睁开了眼。
“我宽恕你因无知犯下的罪，主教阁下，但还请你把这句话带给安塞尔莫。当我在探寻造物主之精密逻辑的时候，请不要打扰我，在上帝面前保持谦卑，才是一个基督徒该做的事。”
话音未落，利奥就挥了挥手。
几名骑士走上去，不由分说地将哈尔施塔特主教带走。
噤若寒蝉的市民们，虽然有些害怕，但看着哈尔施塔特主教吃了败仗的模样，心中也顿时明悟了。
利奥教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教皇说得对！”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喝彩。
随后便是喝彩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久久没有停息。
而利奥也看向了广场上。
埃泽里诺刚从演讲台走下来，正朝着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