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伯莎坐上轿子时，她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诚然，意大利更加富裕。
但意大利人松散慵懒的性格，还有富裕生活导致的惜命性格，比起狂热而又勇敢的德意志人来说，的确差了太多。单纯从品质上来说，伯莎觉得德意志人肯定可以战胜意大利人。
“皇后殿下。”
就在此时，利奥也登上了马车。
“现在可以出发了。”
“嗯。”
伯莎微微点头，随后马车便被驱动。四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拉着车，在罗马的街道上缓缓地前进。
轮底传来的坚硬感，让伯莎有些生疏。
德意志的城市并没有道路，即使有硬化的路面，也只存在于行宫和富人宅邸中。离开了这些奢侈的居住区，就是数不清的烂泥路。
但很快，她就适应了。
这里是意大利。
作为古代罗马帝国的核心地区，这里的繁荣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吧。
“罗马西城区的道路修建工程，是从我入主罗马之后才开始的。”利奥却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在我上任之前，罗马城基本荒废了。即使是东城区，也只有拉特兰宫到圣西尔维斯特教堂之间的道路，还算运行通畅。”
“原来罗马也衰微过。”
伯莎卷起了自己的头发，语气中有一丝小小的惊讶。
罗马可是号称众城之母的城市。
只有意大利人知道。
在利奥入主这座城市之前，整个罗马已经颓废得不像样了。城市中人口稀少，贵族和教士轮番争权夺利，无人关心这些最基础的民生问题。
“鲁道夫枢机的功劳吧。”
利奥介绍道：“鲁道夫枢机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思路，然后我支持他去做了，所以教廷才有钱，用来修缮这些民生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吗？
伯莎默默无言，听着利奥的介绍，陷入了沉默当中。
在神圣罗马帝国里，可没有税收体系。
皇帝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他们家族在帝国各地的庄园，靠着向那些佃户收租子，才支撑起了帝国的宫廷。
“可是，为什么要修这些路？”
伯莎还是有些不解。
“原因很简单。”
利奥说着，将马车的窗帘掀开。一瞬间，铺满砂石的道路映入眼帘，随后看到的，便是在街道上行驶着的马车，正通向罗马西城区的印刷厂。
这下，伯莎看懂了。
比起德意志城市中难行的道路，罗马城中这些完善的道路，对于经济的提振作用是何等有效。
印刷厂散发着墨水味，无数工人进进出出，搬运着纸张和新印刷的海报，准备张贴到城市各处。还有整箱整箱的海报，被运送到码头，匆忙的工人就像蚂蚁一样，在城市的道路上行走着。
而在另一边。
来自西西里的工匠们，身穿着奇装异服，在河边拨弄着一些机械。滚烫的铁条在水力传导的拉扯下，将铁条拉成了细细的铁丝。
看着这些工人，伯莎一时陷入了迷茫。
“印刷厂，之前我对米兰大主教的舆论攻击，就是通过印刷大量海报，然后传播出去才做到的。”
利奥事无巨细地说道。
“还有那边是水力拉丝机，可以让锁子甲的建造速度更快，可以比原本的制作时间，缩短三分之一左右。拜上帝所赐，这些西西里工匠真是心灵手巧......”
这里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刺激着伯莎。
德意志有这些吗？
她再次看向台伯河上的码头。坐落在台伯河边的码头，到处都飘扬着白帆，码头工人们似乎从来都没有闲暇，一直在不停地搬运着货物。就伯莎看到的，不光有南意大利的柑橘，希腊的丝绸，还有西班牙的金银，和阿基坦的薰衣草。
如此丰富的物产，和活跃的经济，给利奥的教廷造就了一个强大的后盾，可以说是一個强大的心脏。
只要意大利的士兵还有战斗的能力，这些工场就会在后方，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并且以更高的效率送到前方，武装起更多的士兵。
德意志有这些吗？
不过......
伯莎的心中，还是保持着原本的想法。
就算德意志没有这些，依旧可以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胜过罗马教廷。
原因也很简单。
在伯莎的印象当中，德意志的士兵远胜其他国家。不论是法兰西人，还是波兰人，亦或者是东罗马人，都没法在正面的战斗中，战胜德意志人。而且不论匈牙利，还是波兰，都在德意志人的拓殖中信奉了天主教。
战争毕竟不是全靠装备和经济的，要是这样也能赢的话，那么东罗马帝国就应该一直赢下去，而不是一路被打的丢盔弃甲，甚至都要退出南意大利。
在这一点上，伯莎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
就算她说出来，利奥也会表示赞同。
即使双方有差距。
但德意志人也可以靠着自身的勇武，坚毅，以及丰富的战争经验，打败这些软弱的意大利人。
忽然间，窗外又传来了声音。
“忠诚！”
一阵齐刷刷的皮靴碰撞声，让伯莎不由得将目光放过去，看到了街边的卫兵们。
这些卫兵的装备很简陋。
他们手中只有木盾和短矛，有的人甚至都没有剑，身上也只有及简陋头盔和皮胸甲，但他们见到利奥的时候，依旧站定了脚步，捶打着胸口，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
伯莎看着他们。
卫兵们的眼神无比坚毅，望向利奥所在的方向。
而利奥只是抬起手，向着士兵们致意，就让为首的一位独眼士兵高高昂起了头。
“第一军团第一联队，退役军士卡米洛！赞美教皇！”
“赞美教皇！”
当他们敬完礼以后，便继续在街上行走。
而在这一刻，伯莎有些意外。
“他们是骑士吗？”她看着利奥说，“带头的那个人，少了一个眼睛。”
“他们不是骑士。”
利奥摇头道：“只是我手下普通的士兵而已，退役之后给他们找了点工作，就比如在城市里当卫兵。”
“普通士兵？”
听到利奥的解释，伯莎愣了一秒。
她下意识觉得，利奥在骗她。
但怎么可能呢？
像她这样的俘虏，完全没有欺骗的必要。
但这不符合伯莎的世界观。
如此高昂的士气，坚定的神色，一般只会出现在骑士的脸上，而且是那种最忠诚的骑士。德意志的普通步兵，脸上能找到的只有灰暗和麻木，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神色。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仆从而已。
要说这些人有什么用，那就是为骑士老爷扛东西，干活，和骡子无异。指望这些人在战斗中发挥作用，还不如对着上帝多祈祷两下。
可在那些士兵脸上的表情......
伯莎还是有些不相信，再次试探似的看过去。
士兵们已经走远，但他们铿锵的脚步声，依旧回响在街道上，让伯莎心中久久难安。
“您这样的士兵，很多吗？”
伯莎壮着胆问：“他们应该都是精锐士兵吧......”
“的确是精锐。”
利奥回答的时候，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他们都是我一手打造的士兵，按照我编制的操典，一点点训练出来的，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军队，现在大概有八千人。”
原本，伯莎还好好的听着。
然而八千人这个数字出现的时候，伯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直接击碎了。
八千个这样的步兵？
现在利奥说的，可只是这些普通的步兵啊。他还没说自己有多少征召的市民兵，也没说自己手下有多少骑士。
一瞬间，恶寒的感觉涌上脑门。
伯莎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海因里希哪来这么多优秀的步兵？
未来，德意志人的军队该怎么对抗教廷？德意志没有时间了，如果他们不动手，估计教皇也会主动施压，将德意志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政权，彻底碾得稀碎。
最后晕晕乎乎的伯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不怕我知道了以后，去告诉海因里希吗？”
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听着她的这番话，利奥只觉得好笑。
“不论是水力拉丝机，还是印刷技术，或者是这些军团士兵的组织方式，都不是您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学会的。或许过十几年，其他国家都会慢慢学会，按照我的模式复刻出来。但至少现在，只有我掌握着这些技术。”
说完，利奥靠在了椅背上。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科技是会快速传播的。不论是行政组织，还是自然科学，亦或者工科。但科技的传播，也是需要时间的。
海因里希不可能在接下来几年，一口气全部学过去。
也不可能将整个德意志，彻底重塑。教廷的土地都是利奥一点点打出来的，他海因里希难道有时间，从头开始打出一个新的神圣罗马帝国吗？
接下来的半天，伯莎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夜晚，意识到她没什么兴致的利奥，就让斯蒂凡娜送她回去了。
回到宅邸当中，伯莎坐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犹豫了片刻之后，低下了头，在信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罗马做好了战争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