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
绿色的藤曼攀附在窗台上，随后被路过的斯蒂凡娜铲掉，扔到了城墙外。路过的仆人将藤曼捡起来，带到蛋堡外面，或许是要卖给市民做肥料，又或许只是单纯喜欢。
当她将藤曼铲掉时，她抬起头，看了看悬在天边的太阳。
今年平安夜的天气不错。
没有风雪，也没有灾害，似乎一切都昭示着，今年的平安夜格外的温暖。
但很快，这片宁静就被急促的脚步声给打破了。
斯蒂凡娜回过头，利奥被一大群将官拥簇着，面色格外凝重，走到了窗台所在的大厅当中。
“斯蒂凡娜，窗帘拉一下。”
里卡多也一样神色肃穆，完全没有平日里和斯蒂凡娜闹玩笑的模样。
此刻，斯蒂凡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她立刻拉起窗帘，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阳光从房间侧面的玻璃当中射入，落在了赤红色的地毯上。
“加埃塔遭到了攻击。”
利奥说出这句话，所有将官们瞬间变得目瞪口呆。
“西奥多拉给我的情报说，阿普利亚公爵派遣了一支近千人规模的军队，走山路急行军，直接冲到了加埃塔，对这座城市展开了强攻。现在，加埃塔的外围防线，很可能已经陷落了。”
“不，不可能。”
詹科摇着头，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正统意大利骑士出身的他，完全想不到这么大胆而又果敢的战法。
难道不应该步步为营吗？
“我们的前方，是阿韦尔萨和萨莱诺构成的防线。阿普利亚的大军在那里，我们没法直接打过去。而在我们的背后，加埃塔已经确认支撑不了多久，要么回援，要么等着我们被困死在这里。”
利奥的这番话，就像在敲打着在座的所有将官。
他的预测是完全正确的。
之前这些将官打死都不承认，罗伯特会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但现在，现实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可我们还没做好准备。”
恩里克有些艰难地开口。
大家都知道，利奥有一个急行军的计划，可以用来作为后手，弥补之前的战略失误。
但即便是这個计划，也存在巨大的困难。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罗伯特实在太快了。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发动进攻，而且挑在了一个这么好的时候。眼下临近圣诞，绝大部分士兵都没有作战的意愿，而且后勤补给的调集也完全不足以覆盖全部士兵。
“没准备也得出发。”
利奥的回答态度却是斩钉截铁，丝毫不容拒绝。
罗伯特可不会因为圣诞节，就暂时放过利奥。不管情况再如何恶劣，第一军团都必须执行计划。
“这样会有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加埃塔守军应该可以坚持一下，我们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准备，然后再花三天行军过去，这样子时间也足够。”
恩里克的解释合情合理。
在场的将官们，也都认同恩里克的说辞。
从常规的军事角度来考虑，加埃塔怎么说也不可能在一周之内陷落。就连利奥这样的天才，都花了好几个月，才把加埃塔给磕下来。
罗伯特又怎么能做到呢？
谁知，这时马尔科站了起来。
“俺的兵现在就能走，不用准备！”马尔科说，“只要教皇冕下有令，俺就立刻下令集结！”
“马尔科！”
作为马尔科的老上司，恩里克下意识地训斥了他。
但这一次，马尔科硬气了起来。
“恩里克老爷，以前是你带着俺出科西嘉的，你教过俺，服侍大人物要尽心尽力！现在俺就在做！”
“马尔科——”
没等恩里克把话说出口，利奥就抬起了手，制止了恩里克。这时，恩里克才看到，利奥看向马尔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
“下令，让第一军团集结。”
利奥说：“让他们到那不勒斯主教座堂前集结，告诉他们我有话要向他们说。”
“是！”
马尔科伸出右手，重重地捶在了胸口。
随后，他转过身去，离开了大厅。而在大厅当中留下的众人，也看着利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难受的，或许就是恩里克了。
接连的判断失误，以及在这一次战争中毫无表现，让他感觉非常憋屈。作为第一个跟随利奥的骑士，他现在居然什么都没做。
这让他感觉很难受。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利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恩里克，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听着利奥的话，恩里克抬起了头，眼神略带迷茫，看着利奥的脸。
“罗伯特派出精锐袭击加埃塔，不可能是一个单独的行动。他很有可能在阿韦尔萨指挥大军，配合加埃塔的行动。我要你留在这里，和阿普利亚的大军周旋。”
“那冕下您......”恩里克有些惊讶。
“我要亲自带领第一军团，折返回加埃塔，对那支精锐发动致命一击！”
利奥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在场的众人，也被利奥的举动吓了一跳。
“诺曼人战斗力强大，但是数量稀少。如果我们能吃掉那一支精锐，对诺曼人的打击必然会很大。所以，我必须亲自上阵。”
说完，利奥收起了手。
“吉伯特，跟我走，我们现在去主教座堂。”
听到利奥的命令，吉伯特没有片刻的拖泥带水，立刻跟在了利奥的身边。
他跟在利奥的身边，完全没有大主教的威严，反倒像是利奥的仆人。而利奥昂首挺胸，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身边的小教士高举着代表教皇权威的十字架，一出现在城市里，就引得市民们一阵惊呼。
路过的军团士兵见到利奥，也停下了步伐，列成整齐的队伍，朝着利奥行礼。
“忠诚！”
他们齐刷刷地捶打胸口，大地上顿时响起擂鼓般的响声。
利奥只是微微抬手，向士兵们示意，脚步却没有停下，径直走向了那不勒斯主教座堂。
军团士兵们见状，也列着整齐的队伍，来到了城市广场上。在他们的对面，是宏伟的那不勒斯主教座堂。
陆陆续续集结来的军团士兵，早就打包好了自己的行囊，扛上了长枪。整整两千人的队伍，将整座广场都占的满满当当，市民们只能在广场边缘，看着这些士兵威风堂堂的样子。
“冕下。”
那不勒斯主教来到利奥面前，脸上满是恭敬顺从之色。
“把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拿来。”利奥说道。
听到这个器物，那不勒斯主教的神色微微一怔，随后才意识到，利奥要的东西，是那不勒斯主教座堂中的圣物。
不过，介于利奥的权威，他没有任何怨言。
这位主教走进圣物室里，将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拿了出来。
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两侧镶嵌着黄金和珠宝，而其中干涸的红色固体，就是所谓的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
“士兵们！”
利奥将圣物递给了吉伯特，然后转身面向教堂前的军团士兵。
“今天，我知道了一个消息。罗伯特的军队，绕过了坎帕尼亚平原，从群山之间，对加埃塔发动了进攻。现在，我们的同僚正在加埃塔，遭受着诺曼人的猛烈攻击！”
“但明天就是圣诞节，我不希望在这样一个神圣的节日，见到士兵们牺牲。所以，我希望请求上帝的意志，让圣灵来告诉我们，是否该返回加埃塔！”
说完，利奥往侧边走了一步。
士兵们的注意力，顺着利奥的手，来到了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上。
“这是圣亚努阿里乌斯死后，留下的血液。如今，它已经干涸了。若是它能再次流动，那就说明上帝为我们降下了奇迹！”
干涸的血怎么会再次流动？
教堂前的士兵们，纷纷看向了吉伯特手中的玻璃瓶，眼里满是不解。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是鬼扯。
纵使军团士兵纪律严明，遇到如此离奇的事，也不由得开始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
而吉伯特无视了台下的声音，将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高高举起。
他摇晃了一下。
没有任何的回应。
顿时间，台下响起了一阵阵嘘声。
军团士兵们仿佛泄了气似的，看着那个华贵的玻璃瓶，里面并没有任何的变动，干涸的血依旧附着在瓶壁上，半点变化都没有。
感觉有些丢人的吉伯特，往后退了一步，将瓶子递给了里卡多。
莫名其妙拿过瓶子的里卡多，转过头去看着利奥，似乎是要确认到底该不该给自己来弄。
利奥微微点头，表示默许。
于是，里卡多站到了人群前。
他也拿起瓶子，微微晃了一下。但血液依旧干涸，似乎利奥所说的奇迹，不会降临了。
军团士兵们骚动了起来，他们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奇迹不会降临。
上帝似乎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安静！安静！”
各连队的军士们，穿梭在军团士兵的方阵当中，维持着秩序。但他们也时不时回头，看向教堂前的情况，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随着利奥接过瓶子，军团士兵们安静了。
他们望着台上的教皇，这位号称上帝意志的代行者身上，是否会发生奇迹呢？
利奥深吸了一口气。
关于这个瓶子的传说，他曾经听说过。
只要将瓶盖微微打开，让湿润的空气进入瓶中，瓶子里干涸的血液，就会变成液体，重新开始流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瓶盖上，微微旋开。
士兵们看着利奥的右手，在他的手背上，赫然是一道伤痕，如同圣痕一般令人生畏。
大家都知道，这是利奥遇刺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手。
军中有各种说法，其中最盛行的便是，利奥的右手得到了上帝的赐福，因此能发生奇迹，躲过所有灾祸。
而在这一刻，应验的时候到了。
湿冷的空气涌入瓶中，干涸的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利奥紧紧地盯着瓶子中的血液，看着它逐渐从瓶壁上滑下，变得像胶质一样粘稠。
成功了。
“这......”
站在利奥身边的吉伯特睁大了眼睛，抬起手指着利奥手中的瓶子，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惊讶的神色。
就连里卡多也一样。
他知道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的传说，但在自己尝试失败以后，他还以为这是骗人的故事。但就在他的眼前，利奥尝试了，并且成功了。
“咕嘟~”
利奥轻轻晃动了一下。
在所有士兵的眼里，原本在瓶中干涸的血液，忽然晃动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之后，军团中爆发出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奇迹！奇迹！”
“主在庇佑我们！”
“上帝的右手！”
士兵们欢声雷动，随后便纷纷跪在地上，朝向利奥虔诚地敬拜，并且在胸口不断地画着十字。
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神奇，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法理解。
奇迹居然就这样发生在了利奥的手中。
利奥再次举起瓶子，朝着更远处的士兵们，微微晃动了一下，向他们证明着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再次流动了。
“士兵们！上帝降下了奇迹，回应了我们！祂要莪们审判诺曼异端，所有跟我返回加埃塔，一同征战的士兵们，都将在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候，得到主的救赎！以天父上主之名，阿门！”
“阿门！”
军团士兵们跟着利奥的动作，最后一次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随后，他们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的眼神当中不再有迷惑和彷徨，而是几乎溢出来的狂热。至少现在，他们相信自己是被神庇护的一方。
比萨铜号再度吹响，低沉悠长的号声当中，仿佛多了一丝昂扬。
“列队走！”
阿佩西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高举着龙旗。士兵的踏步声伴着号声，就像是鼓点一样，震撼着大地。
“拿好！”
每一个军士走到城门口时，都会从城门口的守卫手中，拿过一块巨大的面包，挂在行囊上。而在他们身边，还有大量的驮马和驴子，驮着士兵们的辎重。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离开，马尔科再度确认以后，才向着城门口的执政官梅洛颔首示意。
“愿上帝庇佑你。”梅洛说道。
“上帝站在俺们这边。”
马尔科憨憨一笑，随后挎上行囊，牵着驴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军团士兵，走上了满是风雪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