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边上的贝子府邸
郑国辉带着长长的骡马车队刚抵达这里时,就瞧见到贝子府邸满门素缟,外面的街道上还扎了灵棚,当下大惊失色。
“快,赶紧让车队停下,去探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遵命,将军大人。”
郑国辉方才仅是将头探出去看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神色惊疑不定的考虑了下,又吩咐道;
“郑贵,你到前面告诉骡马车队的大掌鞭,率领车队继续前行,走前面兜个圈子去前门宅子,路上不要停。”
“遵命,将军大人。”
长长的骡马车队在路口略停了下,赶车的伙计就纷纷扬起鞭子,驱赶着牲口继续前行。
贝子府邸门口的灵棚下,很多前来吊唁的朝廷官员看到了这一幕,禁不住私下议论纷纷。
“喂,瞧见了吗?这可不像是来吊唁的朝廷官员啊。”
“带了那么多车东西,莫非……”
“不会把,部堂大人门下谁有如此的实力?即便是春秋两季例行供奉,也不至于诺大的排场吧?”
“你这就是见识浅了,这肯定是江南过来的门下官员,江南之富庶天下闻名!可不像咱们京官苦哈哈。”
“说的也是,您瞧这嘿……这又走了。”
“啧啧啧,不论是谁,总是个见机快的……这边部堂大人刚刚寿终,那边连香火也不烧了。”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谁说不是呢?福珠贝子府可算是天塌了,自然就做鸟兽散喽!”
话虽这么说
但早有机敏的官员,吩咐手下的奴仆跟着这支骡马队伍,看最后进了哪家府邸?
蓬车里
郑国辉的脸色不复初始那么平静,他心中已料想到大概,只是不能肯定。
“禀报大人,小的刚刚探听到是福珠寿山大人昨日晚间病逝。朝廷已下旨,赐溢号“忠勤”,以固山贝勒之礼厚葬。
另有600里加急至金陵府,着福珠洪阿大人星夜返程,告慰部堂大人在天之灵。”
“知道了,跟着回吧。”郑国辉听了神情黯然,可没有半点头绪,只能先回去再说了。
这就是地方官的不便了,在京师的消息严重滞后。
虽说提前了两天送来的拜帖,可来人身份不够,只见到了贝子府的管家递上拜贴,正主儿一個都没见到。
至于部堂大人何时染病?
是否沉疴难起通通不知晓,搞了这么大个乌龙,倒也怪不得旁人。
骡马车队在后海绕了一大圈儿,顺着道又转出来,径直绕到了前门外大宅子边,这才陆续停了下来。
宅子里的众人全都迎了出来,几十个精壮护卫刚刚歇下来,眼看着又来活儿了,连忙帮着骡马大车卸车。
郑国辉没有站在门外,而是沉着脸一直向后行去,挥手让郑富,郑贵几人不要跟着;“到前面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听着吩咐,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遵命,将军大人。”
一直来到后宅,钱筱月与苏眉娘领着十几个丫鬟奴仆前来拜见。
郑国辉没有心情的“哼”了一声,径直走到后宅大堂里坐下,眉头紧皱的考虑着当前的情形。
钱筱月与苏眉娘两女连忙让丫鬟们都散了吧,切勿喧哗,以免扰了大人心情,责罚下来谁都承受不住。
二女沏了热茶,端起精美的茶点送到正堂之上,偷眼见大人眉头不展,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此时的郑国辉刚刚理出些头绪,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先要察听清楚朝中的风向再说。
福珠寿山陡然离世,给京师之行带来了些不确定性。
有影响,但影响不大。
郑国辉是去年南下清剿匪患建立的军功,已一一呈报兵部,勘核定论,封赏就欠一道圣旨了。
部堂大人在生前帮着活动,朝廷已有定论,这是轻易不会改变的事。
关键是上面没有大佛罩着,贩运私盐生意绝计做不长久,这可是顶顶要命的事儿。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回来奔丧,按制要守孝三年,官儿肯定做不成了,这也是个麻烦。
唯一的可能
就是朝廷下旨夺情,可瞧着福珠洪阿这副宗室子弟懒散作派,又非朝廷柱石之臣,这样的圣眷就别指望了。
背靠的大山轰然倒塌,这让郑国辉心中有些毛毛的不拖底,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在这官场上
总是要站队的,要么你自己成长为茁壮的大树,能够抗击来自朝堂的风雨。
要么就找一个大树庇护,否则别想安稳,江南那一块儿眼红的官员多了去了,能轮到郑国辉继续在那闷声发大财?
想想也不可能。
早前就有朝臣动议,要调走郑国辉北上清缴捻匪,有可能是盐商世家交好的朝臣,也有可能是眼红的势力出手。
福珠寿山直接在朝堂上就顶回去了,用的理由也光明伟正。
郑国辉本职是金陵城守尉,更何况江宁府乃是核心之地,轻易的抽离重兵导致城防空虚,一旦为敌所乘,有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如今回乱和捻匪猖獗,捻匪马队南下也就是两三个昼夜的功夫,岂能轻忽。
要调动,也是调动驻扎在常州府和姑苏府的淮军兵力,哪有直接调任江宁府本地驻防军的道理?
这番话可谓有礼有节,直接怼了回去。
朝堂上没人撑腰,郑国辉很大概率会被调上剿匪前线,在国内与那些乱匪杀成一团。
别说三年,五年,十年都杀不完。
若是那样
郑国辉还不如告病还乡,放弃这个乌纱帽,以免被朝廷当做手中的刀,去杀戳国内那些活不下去造反的乱民。
没大佛罩着,想安稳的躲在江南省捞钱,除了做梦基本没那种可能。
那么……能投靠谁呢?
现在郑国辉对朝堂上的事情真的不是很熟悉,他知道两江总督李鸿章会入主中枢,成长为参天大树。
但那是两年后的事儿了,现在还不行。
汉臣中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为首,在朝廷的势力都不强大,还是旗人宗室主导的局面。
想了一会儿
郑国辉没有太多的头绪,只能把心中的焦急按耐下来,过几日,探听一下朝廷的动向再说。
“将军大人,詹事府右庶子张佩伦递贴求见,请示下。”
“哦……人在府外吗?”
“是的大人,此人正在府外等候。”
“那……请入外书房叙话。”
“遵命,将军大人。”
下人离开后,郑国辉站起身来,他现在正好严重缺乏朝廷内部事务的渠道,多结交些朝廷官员,听一下有益无害。
詹事府乃是为皇室及宗室服务的内部机构,右庶子是正五品官员,整日浸淫在朝堂与宗室之间,消息肯定是相当灵通。
且看来人何意,再临机处置吧!
“下官见过郑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宇不凡呐!听说北上京师的时候,还手刃了捻匪头领李蕴泰,朝堂上传言纷纷,都说郑将军是了不得的英雄。”
右庶子张佩伦是个四十二三岁的中年官僚,上来就扎了个千儿,一副京师人礼多人不怪的模样。
说是朝廷官员,其实更像是官场沉浮的老油子。
郑国辉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口中说道;“哎呀,张大人,你这让我情何以堪?不需多礼,岂不是折杀本官了吗?”
右庶子张佩伦站起了身子,笑道;“将军大人过歉了,这番平易近人的风骨,真的是让下官敬仰。”
“张大人言重了,快请书房里面奉茶叙话,本官久居江南,耳目闭塞,正想请教张大人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客气,客气,一点浅见而已。”
“那里,本官一定要好好求教,还望张大人不吝赐教。”
两人寒暄着进入书房,郑国辉言语热情谦逊,当真是一拍即合,气氛营造得极为融洽。
郑国辉可不敢小看京师的官僚,谁知道背后站着哪个大佛?
京师的官员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绝不能以官品看人,朝廷六部的很多下级吏员,往往才是主事人。
自清一朝,便是高度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度,留给下面省、府、县的权利很少。
就比如户部
各省军事民政开支繁复多样,皆需到户部审核报销,高高在上的户部大员很少会看那些账册,只管签字就可。
真正审核帐册的人,就是底层官僚和吏员,他们的意见往往起到主导作用。
有些省份的账目清册拖延十几年,历任多位省府主官,其中的衔接和历史问题更是多不胜数,根本经不起挑毛病。
户部的经办人员就抓住现实问题,反复刁难、批驳,不是说“账目不清”就是要求“发回重做”,目的就是索取贿赂,要钱要好处。
户部书吏一般根据申请部门的报销金额来抽成,他们称为“厘”。
地方官府则称之为“部费”,也就是抽佣。
无论什么称呼,反正银子不给足,事情是断断办不了的。
户部如此,工部、兵部等其他朝廷部门也是如此,詹事府给皇家和宗室办差,自然也少不了这种现象。
那些不得圣眷的皇子,嫔妃,少不了要被詹事府克扣刁难,这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事儿。
“部费”能有多少呢?
据消息灵通人士估计,朝廷六部一年的“部费”在千万两白银左右,基本上被各级官员和底层书吏们贪墨了。
这个年代
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4000~4500万两白银,可见漏洞有多大?
所以,在京师中结交官员,不能小看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