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让见?”
督粮道参政忽里温的话,让布政使遏隆神情一愣,随之心头火起。
这都十多天了,那个盐商郑毓芳隔三差五的就来哭诉,弄的遏隆烦不胜烦,最近感觉都有些上火。
没想到手下办事如此不爽利,竟然连正主儿都没见到。
督粮道参政忽里温是从三品的官儿,比参议高了整整两级,亦是布政使大人在衙门里的左膀右臂,其职位相当于财政厅长,农业厅长,税务局长再加上省供销社主任的综合角色,主管的是钱粮。
布政使司衙门辖下督粮道,督册道,分守道三大职能部门,主官都是从三品的参政,副手是从四品的参议,另有低品文官若干。
督册道主管的是人事,分守道则是后勤一摊子的大管家。
另有经历司,照磨所等设置,主事官员的级别就更低了,经历是从六品,都事从七品,差不多是科级办事员。
被匪帮掳走的都事何九华,就是个倒霉的低级官吏。
督粮道参政忽里温一脸惫懒的神色,他也是個混吃等死的宗室子弟。
今天难得来到衙门值守,少吸了几口鸦片,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说道;
“藩台大人,督标营那边我派人去问了,人家说的也对;
这事儿找郑大人没用,得要江南提督府上头同意,或者写个条陈下来。
只要上头发话,甭说私盐了。
您说放人就放人,您说放船就放船,放货更不是问题,但必须得上头发话。
没有上头发话,督标营可不敢私自做主。”
“既如此,那江南提督府呢?”
“嗨,那就更找不到人了,那位爷已经有小一个月没见到人影。想找只能到秦淮河边坊间,那么多花坊青楼,谁知道那位爷在哪儿逍遥快活?”
“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要你等何用?”
“藩台大人,您这可就冤枉属下了。逛园子,上青楼不要花钱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您说咱们不逛青楼,是去找人的。那被打出来都没处叫冤,实在丢不了那人。”
“废物,一群废物,不堪大用的东西。”遏隆再也没有往日的斯文做派,气的破口大骂起来。
这段时间,诸事不顺。
都事何九华的赎身银一直没送去,结果前几天脑袋送回来了,那是一天晚间,被人从墙头那边扔进衙门里来。
此事传出去后
布政使司衙门里的氛围就变得很怪异,官员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
如今过去十多天了,“夹带私盐案”勘核公文也发出去了,可被扣的两个公子连个面儿都没见到,也找不到主事的人。
遏隆大人一拳打在空气中,能不难受吗?
督粮道参政忽里温倒是不在意顶头上司雷霆震怒,他是个不求上进的宗室子弟,彻底躺倒的那种。
每天最美的就是躺在锦榻,在美人的服侍下美美的吸几口鸦片。
其他的……管他屌事儿。
分守道议政吴见川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既不插话,也不提意见,更不帮着出主意,就像个泥雕木塑的菩萨一样。
布政使遏隆大人是属貔貅的,什么东西进了肚子就出不来,银子更没戏。
郑家奉上了5万两白银,就分润给自己三百两,打发要饭的一样,其他的全都揣兜里去了。
都事何九华的赎身银更是一两都不给,只是让下面的人想办法,这样的做法岂不让人心寒?
“吴参议。”
“藩台大人,下官在。”
“还要劳烦你跑一趟,直接去鼓楼的督标营面见郑大人,就说我布政使司要提两位犯人复核,是否有屈打成招的冤屈?是否有不尽不实之处?谅他也不敢推搪。”
见实在没人愿意出来任事,布政使遏隆直接点名吴见川,谁叫他是汉官又没有背景呢?
不用他用谁?
“这……”吴见川面现为难之色。
遏隆脸色一沉,逼问道;“嗯,怎么……吴参议不愿意领命吗?”
“下官不敢,谨遵藩台大人所命。”
吴见川没想到这事儿还是落在自己身上,但他可不是宗室子弟,也不敢抗命,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差事,心中早已经开始问候藩台大人全家的女性。
这次倒很快,仅仅一天后,吴见川便眉角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回来复命。
“什么,郑大人回乡省亲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禀藩台大人,船队离开已经有两天了,很多人都可以证实,消息确凿无误。”
“那夹带私盐案怎么办?”
“哦,督标营值守军官回复;谁来也不管用,必须要有江南提督府的条陈,否则,他们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郑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据说是年后吧,我察听了下;听说郑大人因功受到封赏,年后可能去京师复命。正好趁这个机会,会在兵部走动一下,等待朝廷的赏赐下来。若然如此,可能还要朝拜两宫皇太后。这么一来的话,三五个月都说不定。”
“滚,都给我滚,一群饭桶!”遏隆彻底控制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
一众官吏见势不妙,立马走了个卷堂大散,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金陵城内的一座豪奢宅邸内
三公子郑毓芳收到“年后再议”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了,一阵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吓的众人又是掐人中,拍手弯,简直乱成了一团麻,好不容易又把他弄醒了。
醒来后
三公子郑毓芳莫名的一阵阵心悸,整个人完全被巨大的绝望笼罩,脸色都变得灰败了,早已不复早前的翩翩佳公子形象。
黑暗,太踏马黑暗了。
现在还有一周才过冬至,而冬至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半月,春节过完那就得元宵节后了。
用手指头算一算,这就是两个多月时间。
大哥郑毓兰和王家二公子王学懋被扣已经一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花了5万两白银连个字条子都递不进去。
再有两个多月,那人还在吗?
这一刻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三公子郑毓芳,将他以往所拥有的骄傲全部撕的粉碎,露出虚弱而没有保护的柔软身子。
郑毓芳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地上,两行清泪抑制不住的滚滚而下,他简直绝望了。
“公子,不须得如此,还请保重身体呀。”
“大家赶紧想个辄儿吧,这一下子就支到了几个月后,看样子这条门路没指望了,只能另寻他途。”
“不能急,现在是越忙越乱了,病急乱投医更会坏事儿,最起码要知道怎么了?”
“嘿,你倒说的轻巧话,放了个轻巧屁,感情关在里的是大少爷,不是你呗。”
“胡说!岂能污人清白?”
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差点儿争吵起来。
但还是把三公子郑毓芳扶到锦榻上,地上太凉了,可不能把公子冻坏了。
就在这忙乱之际,门口传来一声“老爷驾到!”“大公子驾到!”
随着话音落下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她的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两人皆是锦衣华服,带着一大帮子随从走了进来。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是郑氏家主郑绍堂,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是王家大公子王学寅,是两家盐商的主事之人。
郑绍堂大步的走进前庭,看见神色极度衰败的郑毓芳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忍不住大声斥责说道;“毓芳,你太让我失望了。”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郑毓芳悽厉的一声长呼,从锦榻上挣扎着翻滚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已。
郑绍堂此刻心早就软了,急忙去搀扶说道;“起来,起来!我儿何必如此?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可不想没把老大郑毓兰搭救出来,再把老三郑毓芳搭进去,那郑氏家族可就真垮了。
待到扶起郑毓芳,只见他额头已是一片青淤,隐隐的渗出血迹,可见方才磕头的力度之大。
郑毓芳这个倒霉鬼,在布政使衙门磕头撞的淤青才好一些,这下又把自己脑袋干淤血了。
郑绍堂那是真心痛,说道;“傻孩子,区区几万两白银家族还出的起,又何必糟践自己的身体,老夫看着岂不心如锥刺?”
“孩儿无能,请父亲大人责罚。”
“诶,此间的事由颇为复杂,我和你王家大哥从京师回来,大致也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这怪不得你,切莫自责了。”
“父亲大人,您赶紧把大哥和王家二哥救出来吧,我怕他二人在囚牢中挨冻受苦,撑不了多长时间。”
“孩儿莫乱了分寸,我知道,我知道。”郑绍堂轻轻的拍打老三郑毓芳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孩子一样,温言勉励有加。
他老于世故,知道这时候郑毓芳就在崩溃的边缘,可不能再加把火了。
站在一边的王学寅,见昔日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郑毓芳沦落至厮,想必这段时间遭尽了磨难,也不禁唏嘘不已。
这孩子,得被搓磨成啥样了?
想到这里
王学寅心中亦是不愤,感觉这金陵城内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天京克复后,朝廷大换血般的调遣来了很多官员,纵然以王家深厚的底蕴,对这些官员的结交和认知也不深。
若非如此,只能发生这样稀奇的事儿?
做世代盐商的王、郑两家,竟然被扣上“夹带私盐”的帽子,这踏马真是离了大谱了,还有王法吗?
答案是……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