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后
布政使遏隆再也不隔三差五的下帖子,邀请郑国辉过府饮宴,这让他清静了不少。
郑国辉也不在意,那些虚与应酬他早就厌烦了,能少一桩少一桩,反正屁事也不顶。
金陵城守尉麾下的兵强马壮,军饷俸禄任谁也不敢拖欠,都知道郑国辉将军是个刺头,动辄翻脸不认人。
平日里剿匪勘乱,官府多依赖于驻军。
若是惹得郑大人不开心了,分分钟能让当地官府头大如斗。
这一日
金陵知府曹玉成接到手下衙役来报,督标营兵设在秦淮河的哨卡,将扬州盐商王学懋,郑毓兰的货船队连人带货全都扣了,诬陷其夹带私盐,一律从严论处。
曹玉成听了头都大了,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这事儿不好处理呀。
盐商王学懋,郑毓兰乃是维扬府的名门大族,在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关系深厚,要不然也做不了大盐商。
王,郑两家向来财雄势大,在京师的江南省籍官员中受其恩惠者甚多,关系盘根错节。
反过来看,郑国辉又是好相与吗?
此人手握重兵,又投入了礼部尚书福珠寿山父子门下,系满族宗亲势力的得力臂助。
听说,布政使遏隆大人拉拢都吃了瘪,踢到铁板上了,到现在连屁都不放一个。
怎么讲?
直接闷了呗。
“哦……此事宜从长计议,具体什么情况需查明原委,再做论处。”知府曹玉成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然后用手抚头皱眉说道;
“这严冬时节,本官起居不慎偶感风凉,须得请大夫诊治一番,细心调养三五日方可,府内事宜酌情处置吧。”
说完,直接就站起身来,一副精神头不好的样子朝后面走去,只留下幕僚师爷张口结舌。
幕僚师爷略想了下,便明白了府台大人的隐意;
这不就是個“拖”字诀吗?
反正你们闹你们的,我这个从四品的金陵知府就不参与了,敬谢不敏!
金陵知府生病无法任事,同知装傻充愣,通判更是连人都找不到了,据说回乡省亲去了,得有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这把匆匆赶到码头的郑毓芳气的七窍生烟,这位出身于名门望族的斯文读书人,此刻也不禁开口大骂道;
“朝廷黑暗沦落至厮,竟然任由武夫当道,信口雌黄,指鹿为马,还有天理吗?”
督标营不但扣下了王,郑两家运货的18艘千石大福船以及三百四十多名船夫,伙计,还有两家十几名管事。
甚至连押运随船的王家二少爷王学懋,郑家大少爷郑毓兰也一并扣下,听说押在督标营的大牢中,如今生死不知,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此番历经重重波折,恢复对整个江南地区供盐,王郑两家合计运来了15000石盐,价值60万两白银。
这么多盐,也仅够江南地区一个多月支使。
在60万两白银货值中,朝廷征收超过40万两白银的盐税,剩下的除去上下打点费用,才是王,郑两家大盐商的赚头。
实际上
这些操纵市场的大盐商善于营造危机,动辄哄抬物价,60万两白银的盐,能卖出80万甚至更多的财货,这才是维扬盐商暴富的秘密。
郑毓芳站在码头上气的发抖,身后的随从面面相觑,还是一个叫陈平安的幕僚师爷走上前来,劝解说道;“三少爷,禁言呐!”
陈平安指了一下秦淮河码头哨卡上,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绿营兵,见兵卒看过来,连忙转过身子挡住了愤愤不平的郑毓芳。
小声说道;
“少东家,莫要气坏了身子,反而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
是无论如何要联络官府关系,让我们能够探视大少爷和王家二少爷近况。
军营中的那些丘八可不是好相与,身处囚室环境恶劣,就怕两位公子承受不住啊
若有什么闪失,那是花费多少金银都挽回不来。”
郑毓芳恨恨的说道;“金陵府的这班子无能官吏都做了缩头乌龟,我又能如何?”
“少东家,其实不然。”陈平安看到三少爷郑毓芳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暗叹,这位少爷还是缺少历练。
于是,幕僚师爷陈平安继续说道;
“督标营兵原本是通州团练改编,听说是郑国辉大人标下,此人对军队掌控极严。
没有郑国辉大人发话,甭说被扣的船和货,就是两位公子都捞不出来。
金陵城守尉郑国辉大人官至三品,被他的手下缉拿的货,金陵知府亦束手无策,更不会插手这一档子事。
为今之计有二
第一是走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的门路,听说郑国辉大人投在他的门下,说话应该能管用,至少要把扣留的两位公子先放出来,再行从长计议。
第二是走通郑大人家里的关系,据说此人系通州府豪门,家中尚有老父慈母在堂,为人至孝。
发动乡党联系一番,总能求到郑老大人门下,应该有所助益才是。”
郑毓芳听了似有所悟,但依然满腹的不甘心,蹩起眉头想了会儿,说道;
“据说王家早些年与京师中的钮祜禄氏有旧,如今钮祜禄-遏隆任江宁布政使,乃是这个姓郑的坏种顶头上官。
有此渊源,请王家人使力疏通关系,我不信这个姓郑的坏种敢不放人,说不定连扣下的货和船都还给我们。”
说到底
出身于名门世家的郑毓芳,还是看不起土财主出身的郑国辉,不想屈于人下,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清高。
通州乡下的土财主而已,有几个臭钱?
在金山银海的维扬郑氏家族面前,算个嘚儿啊,拔根毛儿都比他大腿粗。
维扬府文风鼎盛,郑氏一族虽然是盐商,但同样是书香门第,历年考中进士出任朝廷官员的不知凡己。
只不过近些年来,稍显落寞而已。
陈平安听了三少爷郑毓芳的决断,心中暗叹不已,但也不好再劝,只能默默的退下了。
说到底
他也只是个幕僚师爷,得坚守本份,不能替主家做出决断。
只怕,此事又要多生波折了。
下关码头上
郑国辉站在条石砌筑的城楼上,看着河道里停放的密密麻麻千石大船,每一艘船都保养的油光锃亮,船帆上一个补丁都没有,真是崭崭新。
他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群盐商狗大户,那是真有钱呐。
至于查获的那批私盐,咳咳,虽然有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出具的盐引,但我说它是夹带私盐,那就是“夹带私盐”。
如今查获的这批私盐放在仓库里,和通州转运来的私盐放在一起,两者相加足有两万石盐。
可盐引只有一万五千石,这多出来的五千石盐不是夹带吗?
谁能证明这不是私盐?
小样,玩不死你们。
竟然敢向江南贩盐,不知道现在的金陵,通州,镇江直至常州的部分县镇,通通都用的是老子的私盐吗?
郑国辉表情得意的想着,这些源源不断的私盐,给他带来巨大的暴利,每月的净收益飞速攀升,从最初的每月3万多两白银,到如今达到每月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是分润给其他官员后,所得的一部分,约占总盈利的七成多。
在郑国辉领军返回金陵城后,幕僚师爷董焕章拿出来的账簿让他大喜过望,感觉浑身充满了斗志,
出兵剿匪三个半月,贩运私盐的净收益高达31万两白银,这还是前期获利甚少的缘故,如今愈发壮大起来。
郑国辉原本空瘪的钱袋子,陡然就饱满起来。
有了钱,他立马安排幕僚师爷郑国泰,郑鑫二人前往沪海,专门找花旗国领事做一笔大生意,目前还没有返回。
如今谁敢动他的钱袋子,郑国辉分分钟要他好看。别说王、郑两大世家,就是醇亲王来了都没用,我说的。
生活在这个时代,别的都还能慢慢习惯。
就是这种处处被压制的感觉,让郑国辉显得很憋屈,不时的爆发了出来。
公然怒怼曾国荃,私下威胁遏隆,都是这种情绪的直观体现,那是真忍不了。
手下有了几个得用的幕僚师爷后,原本全压在郑国辉身上的繁重案牍事务,一下子减轻了大半。
“将军大人,你看……那就是维扬郑家派来的人,听说是什么三公子?叫做郑毓芳,是个举人出身的读书人。”董焕章指着远处,凑过来轻声说道。
“哦……”
郑国辉眼神一眯,看着远处一个穿着月白色锦氅的人匆匆而去,身后跟着二三十名随从。
此人约30岁左右的样子,气质儒雅,这么冷的天手上还拿个扇子。
这个傻鸟,冻死你得了。
“这两家人有来接触过吗?”
“禀报将军,学生至今没有听闻有人前来,也曾询问过下面的管事,皆无所得。”
“嗯,他们不着急,我们就更不着急,传我的命令,给那两个公子哥每天发一个窝头,还要粮食的话,多加一个窝头就多加1000两白银,一杯水500两白银,让他们立下字据即可。”
“这……就怕有些不妥吧。”
“照我说的做,另外传本将军的严令,没有我亲笔字据,任何人不得见到这两个公子哥,否则军法从事。”
“遵命,大人。”
“哼,本将军倒要看看,在金陵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谁能够让本将军服软?”郑国辉此刻洋洋得意的神情,很有些混不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