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放弃荣耀的电竞？”冯宪君的双眼不由得睁大了。
他当然不是一时兴起问出这个问题的，毕竟，在荣耀职业联盟掌舵的那段经历，其实已经或多或少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
在为腾竞工作的这些时光中，冯宪君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消遣方式，就是设想，当初那个荣耀，到底怎么改，才能够继续兴盛下去。
只是，他想不出来解决方案。
僵化的内容，病态的玩家生态，电竞公平性和观赏性之间的巨大冲突……
一想到当初第八赛季的荣耀那么鼎盛的样子，结果在当时甚至都没进军电竞领域的腾海面前一碰就碎，冯宪君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做才能够将那样的荣耀救回来。
他这次心血来潮请教裴云腾，也就是问问，反正荣耀其实已经严格意义上算是入土了。
甚至他都做好了连裴云腾也没办法给荣耀一个解题思路的准备。
可无论再怎么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在业内有电竞之父尊称的裴云腾，居然认为荣耀应该把电竞给去除掉？
他怕不是听反了吧？
“裴总，您确定，是把电竞给剔除出荣耀，而不是……反过来？”冯宪君试探地问道。
看着他这副样子，裴云腾差点没给被气笑。
不是，你都跟着我干了这么久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其实我倒是挺想问问你的，当初荣耀到底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做电竞？”裴云腾饶有兴致地问道。
“以荣耀的游戏素质，更好的变现模式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一定要把电竞作为唯一解呢？”
事实上，这，才是裴云腾迄今为止，最好奇的一个点。
荣耀那帮人，老是惦记那b电竞干什么？
“这……”
“你知不知道，荣耀之所以会沦落到现在的下场，就是因为被电竞给绑架了整个生态的缘故？”裴云腾直视冯宪君有些茫然的双眼。
“啊？荣耀是被电竞给毁了的？”这句话一出，冯宪君的大脑是真的快要宕机了。
“那不然呢？”裴云腾似笑非笑。
“你想想，荣耀之所以会形成那样畸形的游戏环境，会对新人那么不友好，除了本身门槛以外，电竞化是不是‘居功至伟’？”
因为要搞电竞，所以各大公会必须要卷起来，必须要垄断高端玩法，必须要破坏新玩家的游戏体验来反哺自身。
因为要搞电竞，所以说材料和装备被炒到畸形的天价，装备编辑器那么有创意的神玩法大多数人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要搞电竞，所以完全不敢搞职业的特化和功能化，要力争“每个职业都能上场”，可最后还是有召唤师这样的小可怜……
“你看看，电竞这东西，真的给荣耀带来了什么好处吗？”裴云腾诘问道。
这件事，他是真想不明白。
电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对于厂家来说，就是通过电竞来尝试破圈，吸引关注度，从而反哺游戏增加收入。
但偏偏荣耀本身的体量和技术优势摆在那里，只要好好做压根不愁出圈的事情，完全没必要淌电竞这趟浑水。
反而是搞了电竞之后，环境彻底烂掉，新人体验一坨，好不容易被比赛引流来的粉丝基本上都没法保留下来，得不偿失。
所以，荣耀，到底图啥？
对于裴云腾的问题，冯宪君答不出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震撼。
原来，荣耀会有今天，居然是拜电竞所赐吗？
震撼了一下，冯宪君试探性的问道：“所以，裴总的意思是，荣耀和电竞的相性很糟糕，所以电竞化反而成为了加速衰亡的毒药吗？”
“对了一半。”裴云腾点点头又摇摇头，无视了冯宪君已经有些发晕的目光，慢慢开口：
“对的那一半是，作为3DMM游戏，荣耀的相性确实和电竞非常低。”
对于MM来说，装备、等级、技能点本来就是它们系统中最为核心的一部分。
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亦或是金钱什么的，给自己打造一个强大的账号，本来就是这类游戏的核心乐趣之一。
但一旦电竞化，要么就将这一部分剔除掉，然后游戏乐趣大大削弱，
要么，就是像荣耀一样，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因为公平性的问题寸步难行，一旦有人拿此做文章，顿时就跟一个气球一样炸开。
MM的PVP，本来就不该是以竞技的模式，而是应该以战争的形式。
就应该是高手在竞技场中互挑，或者在各种活动中几十上百人激情对砍，别提有多刺激。
偏要搞成电竞，那就是相性差。
“那另一半呢？”冯宪君追问道。
“那可就是最高机密了，你可得三缄其口，不然，是要出大事的。”裴云腾原本懒散的身子突然挺直了，整个人的目光中也透露出了郑重的神色。
他这幅样子给冯宪君吓了一跳，相当自觉地站起身来去把门窗关上，然后才坐回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是我谨慎，而是以我现在在业内的地位，接下来的谈话要是传出去，你信不信明天就会引发市场的恐慌？”裴云腾卖了个关子。
他越是不直说，冯宪君就越是心跳加速。
他隐约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听的东西，可能会是这个行业的终极答案。
而裴云腾也没有让他失望，接下来他说的话，差点让冯宪君那已经快一年没出过问题的小心脏，再次骤停。
“电竞化不是加速荣耀衰亡的毒药。”
“它是加速所有竞技游戏，衰亡的毒药。”
……
裴云腾永远记得自己刚入坑英雄联盟的时候的经历。
一个极度反常的现实是，他真正意义上尝试亲手上手英雄联盟，其实已经是S11往后的事情了。
在那之前，他对于这款现象级游戏，也就只是个云玩家，仅此而已。
原因也很简单，生的晚，再加上学生时代专注学业当卷王去了，仅有的游戏时间，也更多地放到了许多单机游戏中。
他对于英雄联盟和其电竞的印象，不少还是跟着同宿舍的撸狗蹭各种比赛蹭出来的。
还是等他机缘巧合之间入行当了游戏策划之后，处于学习的心态，才下了个英雄联盟来玩玩。
当时他那个大学舍友听说他居然要入坑英雄联盟，跟见了鬼似的，连声劝他不要去那个死人堆，要不跟着他玩最新最潮的瓦罗兰特。
但裴云腾当时觉得自己那糟糕的反应去打FPS就是送菜，再加上云比赛云久了，对于这游戏多少有些憧憬，就还是毅然决然的进了LOL的坑。
打了几十把人机，舍友说可以去匹配试试了，于是他就去试了试。
这一试，就在网上“失去了自己的双亲”。
那把因为没有抢位置的意识，裴云腾被迫完了他完全不熟悉的辅助位，选了个泰坦开始下饭。
因为完全不熟悉辅助的机制，所以是眼也不会插，线也对不明白。
如果说选个猫咪啥的开混也就算了，偏偏他还选了个泰坦。
一次不那么谨慎的出钩，就送掉了下路的双杀。
然后他就被队内的打野赵信问候双亲了。
那打野估计是祖安出身，骂人无论是速度，肮脏程度还是花样，都完全超出了那时的裴云腾的想象。
明明裴云腾已经无数次在公屏里解释，自己是第一次玩匹配，也没玩过辅助，希望队友能够理解。
毕竟就是场匹配，犯不着这么炸吧？
可那打野依旧不依不饶地追着骂街，最终还是舍友出手，帮他屏蔽了聊天频道，这才让裴云腾能够继续玩游戏。
然后那赵信干脆大摇大摆跑到下路跟他们抢起小兵来，问他为什么，就是废物不配吃兵线。
那一把最终怎么输的裴云腾不知道，因为那一刻他直接退了游戏，从此除了打打云顶，几乎再也没碰过任何联盟的内容。
宁愿当个快乐的云玩家。
一开始他还觉得，那纯粹是他运气不好，第一把就遇上了个压力怪。
但随着后来的诸多见闻，再加上不少同事朋友提及此事时各种感同身受的抱怨，裴云腾才逐渐意识到：
这并不是偶然。
（这段很大一部分是作者的亲身经历，这游戏的初见体验真给我恶心坏了……）
……
思绪从回忆中抽回，裴云腾熟练地拿出速效救心丸给冯宪君含住。
冯宪君的眼神已经不只是惊恐了。
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的电竞，你告诉我电竞其实是游戏的毒药？
那我岂不是成绝命毒师了？
“不相信？”裴云腾笑笑，眉宇间罕见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主要是这观点……太惊世骇俗了。”冯宪君苦笑。
他算是明白为啥裴云腾那么谨慎了。
以他的地位，这话一旦传出去，行业岂止是恐慌啊。
说不定一周之内就能在世界范围内，造出一大批空中飞人来。
“裴总，能详细解释一下吗？”冯宪君由衷地问道。
“你想想，玩游戏之所以叫做玩游戏，不就是因为其本质，就是通过游玩开发者给玩家们打造的内容，从而获得快乐吗？”裴云腾摊摊手。
“但一旦一个游戏选择了电竞化，那么不可避免地，它的乐趣获取方式，就会从玩，变成了赢。”
“而有赢必会有输，有人因为赢而快乐，就必会有人因为输而难受。”
“这是个零和博弈。”
电竞化，就代表着享受游戏的纯娱乐玩家的生存空间，会被一点一点地挤压出去，尤其是在需要团队协作的游戏之中。
个人化的游戏，如格斗或者RTS还好，自己一个人玩单机也能够玩得很开心，只是乐趣稍稍少一点，玩匹配又要承担被虐的风险罢了。
但如果是需要配合的游戏，那么哪怕玩家自己并不想要提升自己的技术，只想要玩游戏放松，他的队友和对手也不一定会允许。
队友的各种上压力，对手的各种easy收徒转人工，都是会让这些玩家严重不快的东西。
去多练习固然有机会摆脱这些，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在挨了骂之后还接着练习试图证明自己的。
那新玩家能多才怪了。
而新玩家少了，那那群挨骂成长起来的老东西的戾气，就会集中施加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新玩家身上，然后将他们转化成为更加恶臭的老登。
真是糟透了的恶性循环。
所以在裴云腾前世，越是那些电竞办得如火如荼的游戏，游玩环境就越恶臭，LOL更是重量级中的重量级。
而除了环境的问题以外，游戏本身因为电竞做出的妥协和僵化，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对于玩家来说，除非真搞出绝对平衡的版本，不然电竞化越严重，强度党就越多，玩法就越僵化。
当那些玩家更感兴趣的有趣打法被版本答案爆杀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其他玩家不想被虐就只能够加入。
然后环境就僵化了。
而对于官方来说，因为要保持游戏的平衡性，所以说在做新的机制的时候，绝大多数公司都会慎之又慎。
哪怕有点子都不敢轻易往游戏里放，生怕一不小心整出一个怪物来进一步破坏游戏环境。
然而那些电竞化不严重的游戏，好像就没那么多毛病。
裴云腾还记得前世有款叫300英雄的游戏，虽然本身确实争议满满，但其中一些英雄的机制设计，是真的比LOL大胆和有趣很多。
但这些玩意儿，一旦放到比赛甚至排位中，都能够让原本就脆弱的游戏环境加速分崩离析。
所以设计师又哪里敢往竞技游戏里放呢？
一切为了胜利的游戏环境，就是要比那些娱乐化和休闲化的游戏环境，要僵化和短命太多。
听了裴云腾的解释，冯宪君整个人都傻了。
LOL公测也就一年出头的时间，再加上裴云腾拼命压榨系统整出的游戏环境净化技术很好地维持了游戏环境的和谐，
所以现在的LOL完全没出现裴云腾所说的那些苗头。
但裴云腾的解释又是那么合理和逻辑自家，搞得冯宪君不由自主地有些怀疑人生起来：
既然电竞化那么多的毛病，那为什么要搞电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