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景不同。
陈景毫无身为真传的自觉，洞府豪宅不住，宗内产业不过问，学宫的位置也常常不见人影。
三天两头往老家跑，在自个的一亩三分地上，折腾来折腾去。
同为真传的应回音就十分敬业。
入学宫以来多数时间都待在学宫中，专心提升自己的符箓、阵法水平。
这次符箓有所成，便回了一趟安宁府。
路上途径村落，见一群人聚在一块，乱作一团。
“打人啦，打人啦！”
“这是俺家的树！”
“不要脸的东西！”
妇女的嘶喊声穿透人群，传到她的耳边。
两拨人各执武器，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应回音从法器所化的鸾鸟上跃下，白衣飘飘，脚下好似有无形的阶梯托起，落到人群中。
围着的百姓们顿时散开，留下开阔的场地。
“为何争执？”
她皱眉问。
但在场的人没有敢说话的，不太相关的人，更是往后继续退了几步。
被留在场中的两个妇女露出惧色，纷纷摇头。
“无事，无事。”
一幅息事宁人的模样。
“村正可在。”
应回音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村正……刚才还在。”
众人看去，不久前还在附近的村正，此时骑在一头驴背后，正在往外边悄悄离开。
应回音向村正丢出一张符箓，狂风席卷，将村正带着那头驴一起卷了回来。
“贵女饶命，贵女饶命，不关俺事儿啊！”
村正倒头就跪，磕头如捣蒜。
“说清楚吧。”
“是，是……”
村正连忙倒豆子一样说清楚原委。
应回音本以为，这几乎要引起一场数十人械斗的事情，必然不小，听完之后，只剩下无语。
简单来说，便是老梁一家想要扩充大晒禾场，邻居小梁家觉得侵占了自己的领地，对此不满。
彼此掰扯了许久，直到今天，扩场的老梁一家，把一棵栽种在二者之间的树砍了，两家开始骂街，撕扯，打架，叫人，对峙……
就这么点事。
“呼……”
应回音按捺住情绪。
她不像陈景经常下乡，并不清楚，乡村里打架、群架算得上常见。
打架的理由也很朴素，你捡了我家门口的石头，就可以吵一架了，吵架了干脆再打一架，打一架再干脆打群架。
打不打得起来完全随机，全看当事人心情。
她还了解到，这老梁一家与小梁一家还是亲戚……
“自行处置吧。”
应回音懒得继续理会，唤出白鸾离开。
回到了安宁府。
她将这一番经历告诉了陈景。
“山里凡俗不像你治下新镇，蛮横愚昧，令我烦躁。”
应回音眼神注视着陈景，依旧带着不悦。
“回音师妹脾气还挺好的，面冷心热，换别家公子小姐，一個不耐烦，指不定那几个刁民的小命都留在那了。”
陈景笑道。
“还笑。”
应回音有些烦闷。
事实上，她近来半年极少返回安宁府，除了修行事务繁重，也是有些对政务的逃避在内。
一开始想做一些正确的事情，接下云霆道人的任务。
虽然任务完成的还算完满。
但颁发新律法之后，贯彻的过程中，总是出现各种幺蛾子，惹她十分心烦，且无力。
“我后来问村正，为何不按新律法解决此事，他们只说小事而已，没有必要。”
“律法上的解决办法只是理想状态，贯彻不下去才是正常的，咱们解决了有律法和没律法的问题，你说的现象，是后面的问题，一步步来就是。”
陈景安慰道。
“嗯？”
“此前安宁府境内，大多没有明文律法，但实际上是有的。”
见应回音用探寻的姿态看着自己，陈景便说了下去。
曾经的法，是各地主的法。
府城有府城的规矩，县城有县城的规矩，乡镇、村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各家族，也有各家的规矩。
每个地方都有做主的老大，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大部分用不着明文规定，因为明文规定对身为老大的人很不友好，会因此失去部分规矩的解释权。
但是规矩依旧以所有人都接受的方式存在，并形成惯性。
“我们意图以自己的规矩，层层取代原本的那些东西，被抵制很正常……你别看新镇挺好，那是因为从零开始建立的缘故，自然我说什么是什么，实际上，我除了把我的规矩明明白白写出来之外，与那些大小家族没什么两样。”
“那该如何做？”
“带他们一起玩就行了。”
陈景说道。
隋洲境内的势力，形成这一层又一层，彼此基本不怎么干涉的情况，主要还是大家玩不到一块。
青囊宗只要豪族出的人才，豪族只要不搞的天怒人怨，基本不干涉。
豪族也只要附庸的资源供应，同样不干涉附庸怎么管理。
附庸家族向上效仿，保证供给上面要的东西，剩下的自己爱咋整咋整。
如果没什么追求的话，这种结构其实挺稳定的，毕竟上层掌握的力量，根本不是下一阶层能反抗的，各阶层彼此把需求利益分得明明白白，自然没必要再弄一套把大家框在一块儿的规则。
“玩不到一块……”
应回音听明白了，颔首思索，理解其意义。
只有大家都在一块玩。
才必须有一套大家都遵守的游戏规则。
否则规则发布下去，人家都不带理会的。
随即反应过来。
“你的劝农所？”
“没错，劝农所就是一个一起玩的例子，但还不够，我们要一点一点把触角延伸下去，让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上上咱这条船。”
“可是我没有别的好处。”
应回音又有些迟疑。
这个道理，其实她自己也想到过，但没细想。
因为想让大家一起玩，得有好处才行。
陈景的劝农所动摇了地方家族的权威，但给足了利益，所以遇到的阻力不大。
吓唬吓唬，人家就服从了。
因为那些家主，对自己背后的利益团体能有个交代，事情也就办的下去。
否则他们明面上不反抗，暗地里也会各种恶心人，更别说一起玩了。
应回音能给出这种好处吗？
不可能的。
她自己手头上，能随意支配的资源就这么点。
没有游戏奖励，就没人来玩游戏。
不伸手问下面拿更多，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莫非，你有办法？”
应回音眼神顿时充满了期待。
她做不到，但是对陈景很有信心，这个人总会拿出可行的办法来。
“我这里恰好有一个新项目，且与咱们最近筹划的事情一致，在叫你来之前，也问过师父了，他老人家允许咱搞。”
“嗯？叫我回安宁府，就是为了此事？”
“差不多吧，除了继续向下延伸一些规矩，还能解决一些治安问题，你看这乡野村夫，整天搁那聚众斗殴，影响十分恶劣，不如把他们的精力，发泄在有用的地方，随我来。”
陈景说着，向一个方向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应回音，不多时看到了一座新修建的庙宇。
庙宇上书四字。
——网茶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