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沙里瓦城的时候,黄色的浪已经淹没了小半个太阳,大漠的夜晚显得十分苍凉。
进城的时候,在三个骑兵的护卫下,还是收获了许多敬畏的目光。
一行人的骆驼所到之处,人们纷纷默立两旁。池平的目光扫过去,竟无人敢与其对视。
妇人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堵住了他的小嘴;商贾行人从坐骑上下来,并安抚着这些牲口;
连饭店里吃饭的客人,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街道上叫卖声、揽客声、议价声,所有可控的声音,纷纷消失了。笔直且繁忙的街道,直接从中间空出来一条过道。连行动不便的商贩老者,也赶忙将摊位上的东西,往两边挪了挪。
一时间,街面上只有池平等人胯下坐骑行走的“啪嗒”声。
这幅场景,才初次让池平认识到,高等人类在遗迹世界中的崇高地位。
“啊昂!”
一声驴叫,打断了街面上的寂静。
远处,棚子里一头驴最终还是挣脱了驴主人的束缚,发疯似的跑到了大街上。
驴主人一时间亡魂大冒,他拼命地从后面追赶驴子,试图拉住它。可驴子有个毛病,凡是试图从侧后接近他的物体,它都会踢两脚。
这位驴主人转眼已经挨了两三脚,但顾不上吃痛,仍想着拉住驴子。在尝试几次无果后,竟然拔出了一柄牛耳尖刀,试图将驴拉进小巷里,然后解决了它。
在驴主人看来,养家糊口的驴子,即便杀了,也不能让它惊扰到高等人类大人。
池平伸手在骆驼身上搓出来一小团毛球,屈指一弹,便击打在驴子身上。
驴子顷刻间,便挺直了身子,僵硬地倒下去了。池平并没有下死手,而是仅击晕。
然后,就看见驴主人满头大汗的跪倒在路中央,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脱兔没有第一时间翻译,池平勉强能听懂一点。
大意上,都是些求饶的话,家里有亲人要奉养。他的儿子,年幼的畜牧种还不足以接他的班,希望大人们网开一面。
池平不会说这里的话,只有摆了摆手,意思是放过他,原谅他了。
见了池平手上的动作,三名护送的骑兵齐刷刷地举起了骨矛,驱动胯下的骆驼,就要朝驴主人发动冲锋。
这让池平愣了一下,显然三名骑兵误解了其中的意思。
把“放了吧”当成“杀了吧”。
一时间,驴主人吓得瘫软在地上,满眼满心都是惶恐。
这群骑兵,察言观色的能力还不如魏三呢。
还是说,这里的高等人类大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骑兵们都习惯了?
池平只得又摆了摆手,然后——
一道亮光闪过,魏三站在了骑兵和驴主人的中间。
骑兵手中的骨矛应声而断,横截面光滑整洁。虽然骨矛被截断了,但冲锋带起来的巨大惯性并没有被消解。
魏三一手抓住一匹骆驼的缰绳,狠狠地往中间一拽,两边的骆驼撞向了中间的骆驼。
三名骑兵,三峰骆驼,一时间脑袋头有些发晕。
骑兵们纷纷坠地,骆驼们也跪倒在了地上。
这得是多大的力量?
魏三这一手,直接将周围人群都震慑住了。但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者说他们对高等人类拥有这样的力量,习以为常。
而这,也是高等人类始终身居高层的资本。
不少群众只敢偷偷地用余光去看,连那三名缓过劲来的骑兵,都有点懵。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高等人类大人,从而使得大人们亲自出手了。
加上魏三的外貌本来就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好伺候的老爷。
于是,不仅仅是驴主人,连三名骑兵都有些忐忑。
好在脱兔最终还是出面了,只不过她站出来似乎有点不情愿。
当天晚上,沙里瓦城的城主招待了池平一行人。之所以称呼为“城主”,是因为遗迹世界的几个主要城市,城主是在某一贵族种里传承的。
城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头银色的披肩长发。他们畸变的部位是头部,像是从脑后的位置,长出一条小尾巴。
其能力也和这条尾巴相关,听说还有不俗的战斗力。
城主身边有个不到二十的姑娘,应该是城主的女儿。她的外形已经和普通人类极为相似了,如果没有那一头五颜六色的羽毛的话。
招待过程中,池平能感受到城主一家的恭敬。只不过他的女儿是个腼腆的性格,始终放不开,神情也比较忐忑。
双方喝过酒,聊过天。一切都是脱兔在应付,完事后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池平向脱兔说出了他的疑惑,为什么高等人类竟然不会他们这里的语言,但他们仍不怀疑。
脱兔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啊。”
池平再问,她便不答。
果然,谜语人都该死。
四人被安排了四间房,池平隔壁还住了一个沙里埋。
这边还未发展出网络,以及电脑电视等电子产品,可供消遣的东西较少,所以人们睡得都比较早。
习惯了外边作息的池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约十一点,万籁俱静,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池平的床上。眼睛早早地适应了月光的亮度,房子中有了一丝静谧的感觉。
床上的被子,是由一种水鸟的绒毛填充的,盖起来轻盈温暖。
这里昼夜温差大,再过些时候,每天都会有冻死的贫民。
睡不着的时候,就容易多想。池平甚至连二郎神中间的眼睛跳吉、跳凶;奥特曼上课举手,会不会打死老师;这类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思考过。
可结果就是不但睡不着,反而更亢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间外边,传来了声响。
极轻微的开关门的声音,然后是一连串脚步声。池平寻着声音,摸了出去。
竟然发现沙里埋跟着一道黑影,翻过了城主府的围墙,出了门。
这道黑影池平有点印象,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今天在集市上撞见的那位驴主人。
可是这么晚了,他们鬼鬼祟祟的要干嘛?
为了弄清楚情况,池平还特意喊醒了脱兔。
后者还在嘟囔:“在外边喊你上床你不上,到里面你偷摸搞醒我。”
“‘搞’这个词可不兴乱说。”
池平说着,赶紧拉着穿睡衣的脱兔追上驴主人和沙里埋。
沙里埋和驴主人左拐右拐,很快从城主府消失。出了富人区,就进入了一片低矮的平房。这里的房子大多数由石头和木头建成,很多人家都养了狗。
两人的动作,引起了不少狗吠。
穿街过巷,又钻了十来分钟的下水道,终于在贫民区的一栋木头房子前停下。
两人左顾右盼,再度确认没被跟踪后,在小屋跟前,拉起了一枚地环。
地环下,出现了一个入口。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并不是眼前的木房子,而是地环下的地下室。
待两人进去后,池平脱兔照葫芦画瓢,也潜入进去。
里面是一条幽暗狭长的隧道,地面由石板铺成。轻轻踏在上面就会发出声响,这是用来防止潜入的。
好在池平和脱兔都不是庸手,这点困难还难不倒他们。
隧道里线路复杂,相较于地面上的交通路线图,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跟了一半,脱兔便对沙里埋两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的推测,一见他们钻进地道,脱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沙里埋隶属于一个反抗组织,该组织主要对抗的,是遗迹中起主导作用的高等人类。
他们的组织认为高等人类是一切不平等的源头,是剥削的推动者和既得利益者。
但该反抗组织主要的组成人员,多以无效畸变者,和劣等人类为主,缺乏成事的战斗力。
而则纵横交错的地下网络,也是多代组织成员,日积月累挖通的。
他们两人最后抵达的地方,是一处比较大的石室。石室里,坐着十来个人。
似乎是见到本该被处刑沙里埋,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再做的都十分亢奋和激动。
接下来,在脱兔的翻译中,池平总算明白了他们在讲什么。
他们之前就一直在谋划一件事,那就是刺杀巡视的大神官队伍。
如果说,遗迹中的行政体系都是贵族种在担任的话。那么,宗教的高层,就是清一色的高等人类。
而最高行政长官,在形式上是需要通过教宗来任免的。在这里,宗教比行政体系的地位要高一些。
类似于池平前世的婆罗门和刹帝利。
而最高行政长官,是由几大贵族种轮番担任。
每隔三年,教宗便会派出教会的二把手,大神官巡视各个城市,从中寻找可能存在的“神选之人”。
而反抗组织,天生与这些高层不对付,自然而然的就将其选为猎杀的目标。
可是在大神官巡视之前,每个城市都会提前进行扫荡,清除一些劣等人类和无效畸变者。
于是,沙里埋便被抓了。
今天下午,驴主人便是联合了一些反抗组织的兄弟,准备在路上伏杀一批城主府的骑兵,来给沙里埋报仇。
却哪知,沙里埋竟然就在其中,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下来,反抗组织的众人,在得知池平一行人是高等人类后。立刻就有人提议,对池平等人展开猎杀。
这一提议,遭到了沙里埋的强烈反对。
他觉得池平人还不错,特别是那位个子不高,有点婴儿肥的小姐,简直就是天使。她治愈了沙里埋,不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骂沙里埋叛徒。
沙里埋执拗得很,不论如何不肯配合众人刺杀池平。甚至有人往沙里埋的脸上揍了一拳,驴主人只得隔开他们。
沙里埋得眼神坚定得很,像孤高的战士。他没有还击伤害他的人,同样也不会出卖帮助过他的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脱兔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池平。
“就稍微救一下他啊。”池平摊手。
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池平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对沙里埋的态度,完全是平等的。
在路上,他有一匹骆驼,沙里埋自然也有一匹骆驼;
在城主府,他坐了上席,沙里埋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晚上,池平有一间宽敞舒适的住处,沙里埋自然也有。
沙里埋特别留意过池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普通朋友,绝没有带着那种轻视和怠慢。
这让一个久居底层的人心怀感动。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脱兔道。
“啥?”
“他说,他可以承受沙刑,而不会出卖组织的人;也可以宁死,也不出卖你。”
池平点了点头,沉思半晌,又道:“可这样的人,往往两头都不讨好,不是吗?”
随着池平的话音一落,沙里埋又挨了一拳。
有人自责他背叛了组织信仰,有人说他被敌人迷惑了,更有甚者说他被金钱腐蚀了。
沙里埋一时间百口莫辩,眼看局势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连池平都在考虑是否出手。
而这时候,幽暗狭长的通道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池平也见过。
来者是名女性,就身上的着装而言,放在遗迹中非富即贵。
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面容姣好,身材曼妙。她是城主的女儿,那个腼腆的姑娘。
“您来了。”
反抗组织中的一人说道,其余人纷纷站起了身。看来这位城主的女儿,身份不低。
“怎么样了?”城主女儿问道,是指暗杀池平一行人的事。
“他还没答应。”有人回答。
城主的女儿脸色沉了下来。
隧道里,池平用手推了推脱兔:“你翻译啊。”
“他们在劝沙里埋弄死你。”
“然后呢?”
“沙里埋不同意,城主夫人很不开心。”
“城主夫人?她是城主夫人!”原来是夫人啊,池平有点诧异,但也算正常。
很快,池平就看见城主夫人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只留沙里埋在石室里。
接下来,两人又商谈了片刻,池平一直等脱兔翻译,可脱兔似乎看入迷了,池平不由得轻轻推了她一下。
“你倒是说啊。”
“她让他克制自己的感情,这样对三个人都好。”
“啊?”这句话让池平想了一会,三个人应该是城主、沙里埋和城主夫人吧?
“完了。”脱兔突然又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了?”吃瓜没吃全的池平问。
“他答应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