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
点翠湖别墅区的枢机主教及一众属下都吃了一惊。
他们只得将高速镜头拍到的画面,放慢再放慢,才能看见执刑者的动作。
从踏出第一步,到出剑的过程中。执刑者还挽了两个剑花,使了两回刀法里的包头裹脑,做了三次深蹲、五个俯卧撑,还扭了两次大胯,才把刀送进终型机的胸膛。
此间世界高速镜头能达到每秒数万帧,池平每一个动作,在镜头里都十分清晰和明显。
正是因为如此清晰明显,褚智渊才沉默了。
对面的执刑者,似乎并没有认真。
但仅仅是这样,便一击就让终型机遭重。
那教会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研究终型机的意义在哪?
一瞬间,褚智渊有些迷茫了。
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堆积,才能出现一具终型机;
如此珍贵的终型机,也不过是受他人一击而已。
机械教会的神,真的存在吗?
改造人,真的是人类的未来吗?
这一剑不仅仅是扎在终型机身上,更是扎在褚智渊的信念里。
之前装杯,是因为对终型机有盲目的自信;
眼下的沉默震耳欲聋,是震惊于人力竟然远在机械力之上。
怎么可能呢?
他还在质疑,还是不愿相信。
即便已经有操作员投来询问的眼神,请示下一步动作,但他还是呆愣愣的。
机械教会的众人里,最清醒的,反而是前首席工程师博卡斯。
他作为终型机的研发者,坦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博卡斯看了一眼褚智渊:
“我早就说过,执着于人形战斗力,是最愚蠢的决定。
“总部的那群蠢货,总觉得除了战斗,就没有其他事了。”
池平这边。
鲜血直接淌进流水的长剑,让池平手里的剑变成了殷红之色。
作为终型机载体的洪天波,他的身体正在崩溃。
他的内脏、骨骼、肌肉,都在瓦解。
眼看是活不了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无数的液态合金,开始疯狂修补他残破的身体。
做支撑身体的骨架,维持器官运转的组织,以及连接起断裂的肌肉等。
如果说之前液态合金对他身体的渗透是百分之五六十的话,那此番过后,渗透率将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如此这般,洪天波想要再掌控自己的身体,就难了。
只不过在液态合金自动修复身躯之时,褚智渊那边的连接再度断开了。
看着黑屏,褚智渊重重地捶了一下操作台。
“艹!”
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嘟囔:“你捶它也没用啊。”
池平这头,洪天波再次回光返照般,接过了身体的掌控权。
第一个感觉,便是浑身剧痛!
每块肌肉,每根骨头,甚至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在竭力地嘶吼、惨叫、哀嚎。
虽然有液态合金的修复,但他所承受的痛苦,并未减少一丝一毫。
两人脚下的流水战士在洪天波恢复意识之后,迅速崩塌!
水花四溅中,池平安稳落地。倒是洪天波,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些站不稳,下意识伸手去抓身边一切可以抓到的事物。
所以,他一把抓住了执刑者装扮的池平,然后踉跄落地。
“你是他!”
洪天波之前在浑浑噩噩中,却也能感知到外界的某些东西。
况且,在星城。
谁又能找出第二个将自己伤成这样的人呢?
一句没头没尾的“你是他”,说的就是执刑者和池平。
洪天波的脸上都是苦笑,明明自己已经逃走了,却还是又跑回来,栽在这个人手里了吗?
浑身的剧痛,让他的战斗力直线下降。
更何况,就算是完好状态,也拼不过对方。
他看着池平,双眼因为疼痛而有些红肿。嘴唇却是苍白的,大颗大颗的汗水挂在脸上,脚下也十分轻浮,虽然勉强站直了身子,但双腿还在抖。
池平向来是心怀善意的,他不忍心看着洪天波忍受痛苦。
所以,他再度凝聚成了水波长剑。
“我很快,你忍一下。”
长剑上水光流动,剑刃如链锯,有高压水刃在来回游动,附带极强的切割效果。
见池平出手,洪天波两腿一软,竟直接跪坐在池平跟前。
他嘴唇一直在哆嗦,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机械教会的这帮家伙,最不珍惜的就是别人的身体。
他缓缓抬头,看着池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我想活。”
池平眯着眼睛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洪天波而言,他是不甘的。
他出生于鲁安帝国,那个专制和落后的地方。
他父母生了七个孩子,虽然家里很穷,但落后的地方是这样的。
洪天波作为家中的长子,三十二岁之前,要和父母一起负担弟弟妹妹的生活;
三十二岁之后,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他紧赶慢赶地结了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只是所有人都说要结婚,他就结了。
然后,就又开始负担更多。
孩子,老人,妻子。
他极少有自己的时间,每天晚上能在收工后,趁着月色,在村口喝一口羊奶酒,竟成了最大的享受。
他累得甚至不想回家。
孩子太闹腾了,妻子一直在抱怨钱不够用。母亲因为年轻时候累着了,晚年膝盖开始痛风,时不时地碎碎念:“我怎么还不死啊,我要死了多好。”
家里绝大部分情绪,都是负面的。
后来战争爆发了,莱西二世一开始动员大家当兵的口号是:保卫家园,保护家人。
等他负伤回来后,不论是家人还是家园,都没了。
整个村子都逃荒去了,所有人沿着大路乞讨,老人和儿童会迅速被抛弃。
他绝望愤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一切。
他慢慢觉醒了能力,想着推翻莱西二世,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碰上了戈多伊。
然后,就开始了三十年的囚禁岁月。
三十年后,他在池平的努力下,侥幸逃脱。可转眼,就被机械教会给盯上了。
他成了相对完美的载体,而现在,他就要死了。
仔细算算,他现在七十出头。
前三十多年,为弟弟妹妹而活;
后八年,为妻子、孩子、父母而活;
又三十年,被囚禁于高塔;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转眼就又要死在这里。
就是因为没有好好活过,所以他才无比的想要活下去。
他之所以顺着星汉江漂流,是因为他被这个世界落下太多了,他不会乘高速列车、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上网。
他刚想要好好活,却发现活不了了。
“我想活。”
他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池平,又说了一遍。
“可你很难活了。”
并非是池平不想让他活,而是他已经被机械教会制成了终型机的载体。他的精神稍一松懈,机械教会就能再次操控他的身体。
“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比我清楚。”
池平缓缓说道。
“啊。”
洪天波很快领悟到了池平的意思。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像干涸的田野,龟裂的泥土里看不到新生的希望。
七十年的生涯里,哪怕成了特等,却还是身不由己。
他蠕动着苍白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只是想活?
“我得罪谁了?
“我谁都不曾得罪啊!”
生活、战争、戈多伊、机械教会,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