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
浑厚的钟声再度响起。
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抬起眼皮，懒洋洋看了一眼山顶，随后眉头紧锁，表情似乎是有些犹豫，然后揉了揉肚皮。
“怎么回事？”
“从昨天钟声开始鸣响开始这孽畜就没消停过，一直在老子肚子里翻江倒海，总不能我都结丹了还能闹肚子吧？”
“还是说它在催促什么？”
金光大作，普照大地，佛塔散发的光芒令人心生敬畏，沐浴在佛之下，只是他没感觉到一丝庄严，反而觉得有点阴冷。
少年躺在一颗粗壮的树枝上看向山头，那金光长生庙中的佛塔若隐若现，从昨日开始就响个不停，他有细心算过时辰，每隔三个时辰会响一次。
从前天开始，江枫就已经跑到这座庙的山脚下负责监视这诡异的寺庙，同时也是让人不要入山，毕竟入山只有这一条小道，至于这个艰巨的任务为什么落到他头上……
自然是实力和信任。
在燕逢春眼中江枫的实力在绿萝和王栐之上，尽管修为境界低，但他明白即便自己如今全力以赴恐怕都不是这小子的对手，交给另外两人盯着那妖僧金善他不放心。
就这么简单。
虽然两兄弟经常互相坑，但他们对于彼此的实力都相当认可，掐着手指头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两日，这个点燕逢春八成已经从州城回来了。
最多等到下午或是晚上，关于水庞县内的事应该就会解决，等他们三人到齐后，就可以直接……
铛！
钟声有些刺耳，有些急促，但少年本就有些疑惑的神情更是烦闷，而丹田内那广阔的灵气湖黑水更是一阵翻涌。
庞大的龙躯在水面上拱起，划过。
平日里那头蛟龙都只是在灵气湖下酣睡，除非是遇见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例如上次羽莺的神识进入体内。
又或者是上次和燕逢春那小子遇上一个结丹上品的高手，兄弟二人差点没被打死，那次它的主动出现并非是为了救命，而是单纯的饿了。
但这次只是几声钟鸣就让他躁动无比的情况他从未遇见过，甚至感觉体内的蛟龙有些焦躁。
“钟声变了，但体内这孽畜反而越来越来劲了，莫非它这是在催促我？到底怎么回事？”
眉头越皱越紧。
吼——
低沉的龙吟从湖底猛然响起。
哗啦！
巨大的身体躁动不安，扭动幅度越来越大，看起来竟然像是要从灵气湖底钻出来那样可怕，只是每次这头蛟龙的行动都会被一道神识牢牢锁住。
那是自家师姐施加的封印，坚不可摧。
他不蠢，能猜到这金光长生庙恐怕和自己体内那头孽畜相关，要么是山上有什么让它感兴趣的东西，要么就是和这孽畜有什么渊源，否则不会如此躁动。
可问题是两者为什么会有关联？
“据说金善妖僧是一头金毛犼所化，曾拜入金刚寺后叛离，问题是妖夜真君虽是妖族势力但出生于人族，怎么会和这种纯正的妖族有关联？”
“其次，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物种，这头金毛犼满打满算不过百年，妖夜真君据说已近千年寿元，两者又如何会相识？”
“况且这金毛犼此前几十年一直在金刚寺内……”
脑子一团乱糟，那散发的佛光仿佛是有什么魔力吸引他前行，理性告诉他应该老老实实等另外几个队友到来，四人协力将金善妖僧拿下。
但感性告诉他，自己应该独自上山一探究竟。
任何关乎到妖夜真君的事别说在宗门，哪怕是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秘辛，而且是保密程度最高的那种。
这两年下来他其实有在宗门内旁敲侧击，或者是去藏经阁内翻阅一些古籍，事实就是任何有关于五十年前那场联手剿灭妖夜真君的大战都没有任何记载。
那段故事仿佛被人硬生生从历史的长河上抹去，整个宗门内敢提起此事的除了师姐外没有任何人，一旦等到队友赶来，那么就算是有关于妖夜真君的线索，自己恐怕也没法亲手触碰。
“假设，假设那妖僧当真和妖夜有关联，若是等到他们三人来，恐怕就没机会深入了解真相了，结丹巅峰虽然很能打，但一时半会儿应该……打不死我吧？”
闷不做声取出一张千里传音符捏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摸了摸乾坤袋，里面有把一尺长的特殊兵器。
握柄巴掌大小，两根精铁铸造的铁管漆黑又透露着阴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咒文，那可都是最顶级的雷咒，并且由赤霄峰的师兄们亲手锻造。
如果真遭到点意外这恐怕是自己的保命底牌，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然后就闷声朝着山上走去。
Duang——
几位年轻的僧人又一次推动着沉重的木鲸撞在古朴的钟上，气喘吁吁，那悠扬的声音在周遭数十里范围内都蔓延开来。
伴随着木鲸撞击在梵钟上散开的不光只有声音，更有一股极为可怕的凶煞之气，每次撞击时都会飞快扩散，但煞气只是迸发了一瞬后就又一次重新涌入钟内。
梵钟样式古朴，上面刻有无数经文，材质特殊，好似有流光正在钟身上表层涌动，并且规模足有一人之高，这在佛教内是鼎鼎有名的梵钟。
按理来说是金刚护法这等级别的高手才能持有的宝物，可金善不过结丹巅峰，居然也能持有此等宝物。
“师傅，为何从昨日开始就无人入山了？我们都敲了几十下了。”
其中一位年轻弟子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老僧只是手持念珠站在梵钟前轻声说：“自然是有客到访，你们且退下吧。”
“是，师傅。”
面对老僧的吩咐诸多弟子完全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纷纷退下，可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这群弟子们并未走向后院，而是径直走到那散发着佛光的高塔前。
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十三层玲珑塔只是发出几声震颤后便打开，一众弟子纷纷走入玲珑塔内，顿时这座高塔上闪烁的佛光更甚，随后大门紧闭。
“阿弥陀佛……”
老僧表情带着几分复杂。
他一早就知道紫霄宫会派来高手，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再者让他神色复杂的原因并非是身后那独自敢闯金光长生庙的少年，而是这少年的身份。
为何他能听见这十三重玲珑塔的声音？又为何能听见梵钟发出的悲鸣？
“师尊曾言，妖夜真君虽已身死，神魂俱灭，可师尊以寿元遁入十八层地狱面见地藏王菩萨，却并未在那无常册中见到妖夜真君名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带着这两样东西遁入俗门……”
“金善大师，您这寺庙怎如此冷清？”
年轻但又有些低沉的声音将老僧思绪打乱，阔步朝他走来，在大约五丈左右的距离停下，这是他认为的安全距离。
老僧只是回首，脸上复杂的神情消失，看起来清静自在，甚至在宽阔的院中慢慢踱步，完全看不出任何攻击性。
“自然是因为小施主从中作梗，他们一心求佛，你们这些道家弟子却百般阻挠，伤天害理，这几日下来不得渡人，怕是会有不少人命丧你手。”
“好个一心求佛，你所谓的渡人，便是亲自给他们种下转魂咒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来你这里寻求解脱？”
嘴上说着，但江枫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在老僧身后的梵钟和那高耸入云的十三重玲珑塔上，露出一抹冷笑，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为了掩饰身体不适。
丹田中的蛟龙已经开始翻江倒海，那存储着自己灵气的小茅房此刻犹如海中的一叶扁舟随风飘摇，仿佛随时可能被冲垮。
可少年还是冷笑着继续嘲弄道：“颠倒是非，蛊惑人心，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收了你什么好处，但看起来你这秃驴倒是很喜欢世俗的环境。”
“从金刚寺里跑出来后，善事没见你做，适应能力还挺快，好的不学，偏偏学会了为虎作伥，学会利用他人权势给自己牟利。”
“别的城镇我不知道，但水庞县的那个县令，他家傻儿子我去看过，的确是年幼时被吓傻的，你若是用别人的命来换他那傻儿子恢复正常倒也罢了，置换价格虽然高了点，但好歹是桩生意。”
“可你用还魂丹是不是过分了些，人家可还没死，魂魄也只是失了几魄，你这还魂丹吃下去，鬼知道还了个什么魂，若是人魂还好，还了个妖魂或是鬼混……呵。”
“罢了，是我对你要求太高，毕竟是金刚寺出来的高僧，人面兽心，玩弄人心，无利不图，嘴上说着行善，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你倒是很符合我对秃驴的刻板印象。”
“你们这群佛门弟子为了天下苍生能不能都死一死？对你，对我，对天下人好，真的。”
嘭！
铁纤突然从手中出现，然后径直朝着旁边倒坐的菩萨像上甩了过去，金善心中大惊，任由谁也没料到此子会这般胆大，但他并未制止。
只是看着那倒坐的菩萨被直接敲断了脑袋。
圆滚滚的脑袋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两人中间，只凭这个动作和态度，金善就明白，这小子刚才说的并非什么狠话，而是全部发自内心。
他是真希望所有佛门弟子去死。
江枫别的不会，在语言输出方面可是得到剑仙认可的男人，可令人意外的是，那老僧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甚至没多看地上的菩萨头一眼。
“我佛慈悲，看样子施主不光对老衲，对我们这些佛门弟子都有些偏见，但这般不尊佛法，妄言轻狂，怕是会惹祸上身，莫非小施主就不怕……”
“因果报应，轮回转世，败损功德，业秤失衡，地藏拷问，入无间地狱，即便轮回也须当牛做马偿还，遁入畜生道。”
直接抢先一步。
甚至回答的极为完善，就连金善脸上都出现了一瞬的错愕，既然这小子心中知道居然还敢如此大胆污蔑佛祖？
何来的胆量？
可后者却稍微，努了努嘴，也不知怎么，他从踏入这金光长生庙后，体内就憋着一股无名之火，这样的行为举止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很明显是被妖夜真君的残魂影响到了心智。
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本身江枫对于佛门就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可以用厌恶来形容，即便从柳棠溪口中听闻过那位广普大师的善举，又是救济百姓又是割肉育民，但他依旧带非常固执的偏见。
在江枫的认知中，高尚的永远是个人而并非一个职业，但总有人喜欢把个人的高尚和职业挂钩。
那位广普大师或许是真心愿意超度众生，让诸人脱离苦海，可这佛门却未必，只懂得利用那些真正的善人来包装自己，让他如此偏见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自古以来，宗教信仰都是统治阶层用作于控制底层人民的枷锁。
功德论也好，业报论也罢，对此他都不屑一顾。
遭人欺凌后不想着找回去而是一枚烧香拜佛，祈求对方死后会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让你暂时忘记自己被欺压的事实，沉浸在幻想中……
本就不够不富裕的底层百姓为了拥有精神上的寄托更是癫狂，信以为真，倾尽财力后也不过得到心理上的安慰。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早在清水县时他就见过许多痴迷的百姓，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认知，也不识字，只是吃了苦，受了委屈，还要一昧烧香拜佛。
可一切改变了么？
并没有。
“小施主。”
金善上前一步，大手一挥，那寺院大门便直接闭合，江枫倒是也不慌张，只是直勾勾盯着对方，可金善巍然不动，只是依旧和善的说。
“你可曾想过，并非老衲蛊惑他们，而是……”
“他们主动找上老衲，愿以众生之苦换自身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