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在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早就说过,御剑峰这一脉全是疯子,前有老宗主让他尽快娶亲然后娶了柄剑当老婆的魔怔人柳剑。
后有提着剑整日找邪修出去干架,打了足足几十年都舍不得回家,连现任宗主劝都劝不回家的疯婆娘柳棠溪。
果然一脉相传,师傅什么样徒弟就什么样。
不过这师侄说的倒是不错,依照他们紫霄宫的规矩若是有争议或者不服气,那就去后山解决。
按照辈分而言和长辈交手确实不合适,放在外面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但如果是站在峰主的角度上来说并无不妥。
作为修士最令人信服的其实就是实力,这也是为什么有很多邪修依旧开宗立派,在他们眼中实力、境界,就是说话的根本。
而在场这十多人年轻时期都曾浴血奋战,在外名气颇大,这也是他们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
“柳峰主说的不错,我们紫霄宫规矩一向如此,贺牛,当初你和柳剑争的时候就没争过,现如今他的徒弟都要和你争,你这能忍?”
开始了。
直接火上一桶油浇上去,表情幸灾乐祸,尤其人家还故意用峰主称呼,就是点明让你别想用辈分压人。
若是细看会发现这位有些佝偻的老人曾出现在山麓小镇,并且还坐在那里大摇大摆发过令牌,更是被称为师祖的老人,此人正是青霞峰的……前任峰主。
也是这殿内年龄排第二的。
这位前任峰主是因年事已高选择退隐,在宗门内担任长老职位,每日清静自在,有空便去欺负欺负那些个徒孙。
按理来说这种场合应该让青霞峰现任峰主亲自过来抢人才是,只是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峰主尚且年轻,修为和辈分都谈不上高。
上一届就选择亲自前来,可结果……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骂的过这群老东西?
抢也抢不过,打也打不过,所以今年直接干脆摆烂,把抢人的重任交到自己师父手上。
摆出一副师父你不亲自去和那些老东西骂架,以后青霞峰我就不管了的态度,于是他来之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拱火。
“贺牛,去啊,还愣着作甚?”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报当年一箭之仇,哎,柳剑那老小子当初可不光揍了你,你门下弟子当初去闹事的时候不是一人挨了一耳光?”
“现在他徒弟在这儿,机会不容错过啊。”
“不如这样,我把宗门里还没派去山中监督的弟子们都叫过来当个公证人,就这一场决定归属,如何?”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宗主在这里,他估计早就一脚踹这老东西脸上了。
当场红温。
没爆一句粗口,但每一句都把他的伤口掀开在上面撒盐,可谓是疼的龇牙咧嘴。
所有人都看向柳棠溪,这位年轻的师侄表情淡然,模样倒是有她师傅的风范,对于她而言只要能用手中三尺青峰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只有用剑无法解决的问题才谈得上麻烦。
年龄不等同于境界,境界不等同于实力,光论修为她也许在这殿内诸多长辈中只能排倒数,但论实际交战……
端着茶水柳棠溪只是看了眼坐在上座的宗主,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其实早在前些日子她就已经主动面见宗主,提出想要重建御剑峰所想。
在场之人都不蠢,既然柳棠溪选择停止游历四方回到宗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剑法已至登峰造极。
要么,遇上瓶颈短时间内无法寸进,于是选择回家授艺。
无论是哪种,他们这帮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可能真和柳棠溪去后山切磋,在场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实力有数,恐怕除了坐在最上位的宗主大人外,没人敢说稳赢这位师侄。
“柳师侄说笑了,师叔只是觉得此次你招收门徒可能会影响修行,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若是师侄有意重建御剑峰自然是好事。”
很圆滑将话题给扯过去,在场其他人都没有吭声,眉头紧锁,表情不是很好看。
如果贺牛敢继续硬钢,那么他们自然会纷纷附和,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
他们如此表现并非对于这位师侄有意见,而是不信任,对于柳棠溪教导子弟水平的能力不信任。
御剑峰遭遇大难,多年一蹶不振,只有柳棠溪独自苦撑,于情于理都应该多给些照顾,这一点他们不会反驳。
像是大约二十年前,柳棠溪就曾经回来找上过他们要了不少修行资源,当时大家虽然肉疼,但都没有反对,毕竟那本就是属于分配给御剑峰的资源。
只是因为御剑峰并无弟子,所以才均分到其他八峰内,现在人家过来讨要哪儿有不给的道理,像是龙首峰和青霞峰甚至还额外援助了不少。
但招收弟子和修行资源不同。
修行资源你用不上就用不上呗,大不了放在那里就是,又不会凭空消失。
可徒弟不同啊。
你柳棠溪没事就出去杀人放火,一走就是几年甚至十年不见人影,徒弟丢在山里不管,人家这身天赋可不就耽误了?
是真正的误人子弟。
能被紫霄宫招入门下并且提拔为内门弟子的人个个天赋上乘,尤其是能成为亲传弟子更是万里挑一的顶级天才。
就好像这次宗门招收门徒,如果是被九峰之中的其他人挑走,甚至是被宗主大人亲自纳入龙首峰门下。
他们这些长老也好峰主也罢,最多也就是抱怨和眼红,背后多逼逼几句发发牢骚就算了,绝对不会有人质疑。
因为无论怎样他们手下都教导出许多优异的弟子,而且年龄摆在这里,经验方面也都足够丰富,懂得对症下药,可柳棠溪……
在他们眼中出现的更多是担忧。
况且能招收到内门的弟子人数本就不多,如果今年被柳棠溪张口就要去十几二十人,最后到他们手里恐怕每峰只能分到两三个,相当于五年白等。
但碍于宗主和上一辈的情面,又没人愿意开口打破这份僵局。
“好了,都老大不小人了整日拌嘴不说,还和你们多年没回宗门的师侄闹上情绪了是吧。”
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寂静的人,是首座上的宗主。
那面冠如玉的中年男子身着烫金紫袍,头戴墨玉发冠,举手投足见无不透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神情悠然自得,仿佛眼前这一幕都在他预料之中。
只看外貌任由谁都想不到他是这殿内最长者。
“是,宗主大人。”
宗主开口,在场所有人都纷纷闭嘴不敢继续争论,而是拱了拱手,他们明白宗主心中已有决断。
见到众人如此拘谨,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拘谨,让你们来后殿不正是图个方便,有些话我就明说了吧。”
“御剑峰此前近五十年没有招收门徒,此次柳师侄回来愿意传授剑仙技艺,乃是宗门幸事,身为同门,自然应该多行个方便,所以柳师侄今年自然可优先挑选中意弟子。”
“这一点,你们可有异议?”
众人虽然有些不甘,但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异议。
“如此甚好。”
说到这里,宗主直接把视线投在最远处的柳棠溪身上,根据辈分和年龄她确实只能坐在末位,也是这里的最小辈。
“但贺师弟所言不无道理。”
话锋一转。
“柳师侄这身剑术已登堂入室,但授艺并非交战,两者有共同但并不完全相符。”
“况且整个御剑峰内只有师侄一人,加之师侄平日还担任紫霄宫刑之一责,相当忙碌,若是弟子太多,怕是照顾不来。”
“不如这样。”
察觉到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宗主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早在昨天他就已经决定如何分配今年名额。
平衡各峰之间实力,让每峰都能发挥出应有作用,不埋没每一位弟子的天赋,这才是他这个宗主应该做的事。
“在今年这批弟子中先让柳师侄挑选一人。”
“听说师侄在外已经收下一位弟子,这里再挑选一人那便是两位。”
“柳师侄虽有通天本领,但尚且年轻也无授艺经验,更何况御剑峰人口稀少,无人能替师侄分担。”
“所以柳师侄不妨先将心思放在教导这两位弟子上,一者是学习如何身为人师教导弟子,二者是为了方便下一届能招收更多门徒。”
“五年为期,倘若师侄教导出的这两位弟子有一人能独当一面,那么五年后师叔我也能放心给你御剑峰分配更多弟子,循循善进方可长久。”
“师侄意下如何。”
虽然是商议的语气,但任由谁都知道这件事基本上已经被宗主拍定下来。
其余人都暗自点头,在权衡利弊上宗主自然已经发挥到极致,能照顾到各家情绪,就连柳棠溪听完这番话后都没有一点脾气,处理的相当完美。
本意就是任由柳棠溪在数万人中挑选一人入山,将最有潜力的弟子交给你,这绝对算是给足了面子。
后续的处理同样相当得体,为了避免你教不好所以只给你一人,五年时间培养,如果这般拥有天赋的弟子五年都教不出什么名堂,那以后你也干脆别教了。
若是能教出名堂更好,宗门后继有人,下一届继续让你先挑弥补御剑峰人数,不过只是慢慢给你增加,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峰收入门徒的数量。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按照八峰对应的修行资源来招人,如果招纳人数不够或是过多,都可能导致修行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
可谓真正的皆大欢喜。
见到在场众人都流露出满心意微笑,宗主只是微微一笑,他太懂怎么安住这些老狐狸的心了。
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停留下去,而是话锋一转。
“既然各位都没意见,那便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吧,大家应该都知道,两年后是宗门内选,五年后乃是天下的会武,前些日子我去了趟玉华宫。”
“当时其他几家名门的宗主都亲自前来,哪怕是南疆北域都派来了他们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商议此事。”
“所以,五年后会武的地址,我们已经选下。”
所有人都挺直腰杆。
就连刚才一直眉来眼去骂架的两人都立马闭嘴,表情认真严肃,能被宗主称为大事,可想而知含金量有多重。
只是那看起来最老的青霞峰前任峰主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往年又不是没宣布过此事,当初都是一笔带过,可今日为何如此严肃庄重?
视线从每个人眼前扫过,仿佛注视着在场每个人,在所有人震撼的表情中,吐出四个字。
“烛龙腹内。”
只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炸开了锅!
尤其是那老人和神木峰峰主更是当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片哗然,这个消息已经不能用重磅来形容,而是完全超出了他们认知,超出到在场十几人里甚至有几位表情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烛龙这头上古异兽,而是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传说。
而宗主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副场景,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末尾的柳棠溪,可他发现这位柳师侄并未感觉到太多意外,甚至是有点预料之内的意思。
于是他心中明了,对着下方挥手示意稍安勿躁,看向另外两位站起身的老人。
“两位师弟,你们应当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
率先开口的是那位仪表堂堂一丝不苟的老人,是人送外号张疯子的神木峰峰主。
“烛龙乃上古神兽,其体型远超当初九宗讨伐的相柳,比之鲲鹏都毫不逊色,根据先祖记载,此等异兽身长千里,与天地同寿。”
“这不是传说么。”
怀抱玉兔的美妇忍不住开口询问,而张峰主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坐了回去,尽可能平复自己掀起波澜的心情。
“文殊,当初你入门最晚,也是我们这一众师弟师妹中最年幼的一位,所以曾经有几次大战你都没能参与。”
“可当年宗主大人、三师兄,我和……已经逝去的二师兄曾亲眼所见烛龙威能,自从东向西,遨游于天际之上,望不到尽头。”
“但凡它所经之初,犹如乌云遮日,不见天光,相传这头烛龙平日隐居上界从不下凡,唯有天地间出现大能踏碎虚空即将飞升,亦或是有大能渡劫失败方才现身,吐纳之间,将上界灵气带入凡阶,以祭天魂。”
“烛龙存活时间之久恐怕只看记载便已过万年,但对于全天下修士而言,烛龙现世都是福泽。”
“福泽?”在场诸多人心生疑惑,唯有某位柳仙子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喝茶,一言不发。
“是的,福泽。”
坐在最上位的宗主接过话茬。
“那头上古异兽曾在多年前吞入过一方天地,据记载,万年前东海有一片岛屿曾被它吞入腹中,其原因不得而知,而那被烛龙吞入腹中的天地,便是这届天下会武之地。”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皱紧眉头,眼中满是怀疑,居然能把如此重事放在这种完全不确定的因素上?还是一头上古神兽的腹内?当真不是宗主和我们说冷笑话?
“宗主,此举是否有些草率?”
还是那怀抱玉兔的女子开口,她也是被众多师兄们最宠爱的小师妹,也只有她敢在这种时候提出质疑。
但宗主只是一笑,看的出来他也很宠这位小师妹,摆出请的手势。
“先不说进入那烛龙腹内的危险性,您又如何确定这是机缘并非劫难?又如何确定从那异兽腹中还能重新出来?更何况谁也不知道那异兽腹中究竟有什么。”
一连串质疑其实说出了绝大部分人心中所想,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谬。
进入到一头异兽腹内进行会武?
是会武还是送死?就算宗主所言是真,又该如何确信那头烛龙会前往何处?里面能有什么东西?就算有一方天地在其中,但谁能保证里面的东西就能对修行有用?
宗主大人只是用指节轻轻敲击桌案,表情中带着几分怅然几分怀念。
“自然是有人亲自进入过那头异兽腹内,并将此事告知与我。”
“六百年前,中原八杰曾爆发过不止一次混战,那一战爆发时,老五,从你之后入门的师弟师妹们都尚且没有出生,哪怕你们,老三老四,我还记得你两当时刚修行不久,师傅不让你们二人上前,于是只能相隔千里眺望。”
须发皆白的神木峰峰主只是点了点头,提到往事,两位老者眼中都闪过一丝缅怀,几分感慨。
时至今日,他们都还能记得那从上空划过的巨大阴影,哪怕是相隔千里外都不能见其全貌,但他们记得,那被撕裂的晴空中涌出的可怕身影,让整片混乱的战场陷入死寂。
“也是那一场死斗,那场卷入无数宗门势力,试图重新整个中原格局的交战,其中有几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在交手时,不幸被正在吐纳的烛龙吸入腹中。”
“文殊,你所提到的所有质疑,都可以在那位重新回到人间的天才口中得知,就连我,也是从他口中得知烛龙腹中的一切。”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一起被吞入腹中的不下百人,不光中原,其中北域、南疆,都各有人手,所他们同样知晓其内部。”
可那怀抱玉兔的女人又一次站起身。
“宗主,如何能肯定那人口中说的都是实话?如何确定不是他设下的局?他若不怀好意,我们手下的弟子岂非全部要栽到他们手里……”
“文殊,你可知从那异兽腹中归来之人是谁?”
“不知。”
其余几人都摇了摇头,在场只有坐在最上位的三人和最末位的柳棠溪没有任何反应。
而宗主大人则是又一次将视线投向末位,终于。
她开口了。
“是家师,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