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迸发的惊天剑气让老人瞬间清醒。
脸上淡淡的不屑和讥讽立马变成善意又温和的微笑,如沐春风。
“他娘的,怎么御剑峰这群疯子都一个德行!”
“你倒是和老子讨价还价啊,屁都不放一个就直接开打是吧,怪不得谁看了你们御剑峰的人都绕着走。”
“娘的,路边过去一条狗怕不是都要被你们御剑峰的踹上两脚!”
脸上笑的温文尔雅,心底早就骂翻了天。
换做年轻时候自己非要和这小姑娘争个高下,你要战那便战,反正今天只有一个人活着从清水县走出来,可问题是……
下意识瞥了眼昏迷倒地的颜雨柔。
真打起来他怕护不住这小丫头,自己的太虚道法虽能缩地成寸,带走几个人不成问题,可真能跑得过这疯女人的剑气么?
他注意到刚才登场时的随手一剑,剑气足有百丈。
紧握拐杖的手掌逐渐松弛,冷静下后仔细想想,确实不能和这疯女人有任何冲突,低头瞅了眼自己被削去龙角的龙头拐,老人心底一阵肉疼。
这他娘的可是地阶法宝啊!他完全不怀疑如果那一下自己没来得及后撤,恐怕自己会连人带杖一起断成两截。
修为等于实力,境界代表水平,这句话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适用,可偏偏有些人不在此列,尤其是面前的小丫头。
如果没记错,这小姑娘才刚凝结元婴时就连斩三头大妖,以它们的身份判断那可都是化神的高手,现如今几十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她拔剑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
露出一抹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感觉有些生理不适,既然现在两人无法分出胜负,那便交给双方的徒弟吧。
他自信教出来的徒弟不会比任何人差。
拐杖敲击地面,刚打算带着颜雨柔暂时离开,可没想到……
身后锋芒愈发凶险,下一刻长剑便会呼之欲出!
剑格上抬,手握剑柄,那淡漠的表情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森然,老人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施战遁术,会被这女人毫不犹豫来上一剑!
“什么意思。”
蓝田庸的声音变了。
苍老浑厚,同样锋芒毕露,忌惮不代表畏惧,不想正面起冲突是担心这未来徒弟的安全,不代表自己会惧怕这疯女人。
要她真想撒泼,自己不介意陪陪这年纪轻轻的疯婆娘,可令人没想到的是……
“先辱我师门,后辱我先人,更是给我扣上欺师灭祖的帽子,倘若让你这样简单的走了,我往后数年怕是睡不着觉。”
语气没有起伏,但任由谁都能看见柳棠溪眼底那抹隐藏的疯狂,这一下让蓝田玉白眼一翻,果然,唯君子与女子难养也。
平时他和那群男修对骂的时候谁都不会用这种事发难,偏偏今天是个女娃娃。
于是没好气道:“你待如何?”
“自然是亲口给我和我的师门道歉。”
这个要求其实不太过分,但蓝田玉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自己和紫霄宫打了几百年,让自己道歉?
“绝不可能!”
也不废话。
长剑直接从剑鞘中缓缓拔出,速度极慢,按理来说在这拔剑时间蓝田庸完全可以带着颜雨柔当场跑路,可不知为何这老人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傻了似的盯着女人拔出的长剑。
动作越来越慢,仿佛每拔出一寸都显得尤为艰难,这时间完全足够老人遁出半个山头,可剑身上的文字让他毛骨悚然。
是“棠溪”二字。
“慢着!有话好说!”
大喝一声。
但柳棠溪还真就将拔剑的动作停下,气势一点不减,哪怕是和她相隔十几米都能感觉到周围那扭曲的剑光!
只要拔出,非死即伤。
死死盯着女人的脸,仿佛是看出点破绽,只可惜……
脸上只有自信和漠然。
“怎么可能,这柄剑居然不是御剑峰传下的承影?”
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棠溪居然以精血食、精魄为躯、名字为魂,铸造了如此一把“棠溪”剑,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面前比自己小了近六百岁的姑娘,境界已无限接近自己。
“你们御剑峰的人做事都如此不考虑后果么!莫非是想和太虚门全面开战不成!如此一来你们紫霄宫可是想站在全天下的对立面!”
厉喝一声,试图继续利用“大义”来进行道德上的绑架,可柳棠溪居然没有和老人对视,看起来眼神居然有些漂浮,这一下让蓝田庸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么一句就唬住了,果然,姜还是老的……
“蓝老言重了,您在清水县对小女子见色起意率先动手,小女子只是不得不防身,一旦被世人知晓,整个太虚门兴许都会在修真界抬不起头吧。”
“你他娘!”
胡子都气的开始哆嗦,抬起手指着柳棠溪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这女人怎么比自己还会扣帽子?柳剑终生为人正派,正气凛然,怎么你教出来的徒弟是这个德行?
但他还是稳定心神,硬着头皮道:“呵,以老夫在修真界的名声,你以为其他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会啊,我在外界名誉不错,也经常降妖斩魔,反倒是您在修真界名声似乎两极分化严重,况且我自认为有几分姿色,那些只懂得看脸的修士们自然会信我。”
这一拳,大道都磨灭了。
差点没一口当场喷出血来!
“你,你……”
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柳棠溪居然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威胁之语。
他虽然一把年纪而且脸皮厚,可不代表对于名声完全不在意啊,谁都希望自己坟碑上的字能好看些,而不是被万人唾弃。
以后走出去,其他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自己老不为尊,什么老牛吃嫩草……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舆论的力量永远是强大的。
“你这信口雌黄的小辈!莫不是真以为老夫怕你不成,只要老夫将你包庇妖夜真君转世的事抖出去……”
甚至没等老人说完,柳仙子只是顺手将拔到一半的剑收回剑鞘,因为话题到这里她已经确信对方心中动摇,认输只是迟早。
“躺地上的可不止一人。”
指了指颜雨柔。
一时间不禁有点语塞,妖夜真君的遗留这小两口体内可谓是一人一半,自己真要把这事抖出去,那颜雨柔一样要遭殃。
“颜雨柔体内并无残魂,反倒是在你那弟子丹田……”
“别和我说,去和那些和妖夜有仇的人说,你猜他们信不信。”
那副慵懒又滚刀肉的语态让老人当场石更!
两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看那架势估计手里的龙头拐杖都要捏碎。
“小辈!莫非你真要逼着老夫道歉不成!到时候鱼死网破,大不了这两人我们谁也捞不着!”
“无所谓,我还年轻,大不了再寻百年寻个满意弟子,倒是您,还有几年活头?二十年?三十年?”
“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和你动手!狗急了也要跳墙!”
“无所谓,我还年轻,大不了战后修养几年恢复肉身,还顺便能继续钻研剑道,倒是您这身子骨,一旦受伤怕是今年的年夜饭都赶不上吧。”
“……”
很多人都不知道柳棠溪究竟看中江枫哪儿了,包括焉紫阁那两位姑娘都一脸纳闷。
喏。
看中这个了。
不然你们觉得这语气和用词能是谁教给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拳法,柳棠溪在说出这些话后总感觉面色有些发烫,将脑袋侧开不去和老人对视,以她的性格做出这种事还是能感觉到良心有点刺痛。
如果能锻炼到江某那个境界就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了。
她记得当初和江枫一起喝酒时,那小家伙就说过,面对不要脸的老毕登,只有当滚刀肉并且抓住命脉,才能彻底拿捏对方。
通俗来说,就是败坏人家名声要挟对方血脉,正如同一人犯罪牵连三代,以毒攻毒,让无数人去戳他脊梁骨,用舆论压力击溃对方,甚至于让你的孩子们看见你都一脸嫌弃。
这才是对于老毕登的绝杀。
“呼——”
深呼吸。
表情阴晴不定,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这女人虽然有点无理取闹,但话说的句句在理,而且全戳中痛处,寿元才是让自己畏手畏脚的主要因素。
他不怕死,从这种残酷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修士有几人怕死?
但他怕死的毫无价值。
本来寿元就不多,如果非要动手不但一辈子名声臭了,恐怕连活到徒弟出师的那日都够呛,可如果让自己低头道歉……
“呵呵,柳姑娘,不,柳仙子说的是,是老夫考虑不周胡言乱语,如果你的祖辈们知道你寻到这么一位出色弟子,想来也能含笑九泉,是老夫不对,老夫道歉。”
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么一句话,他还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然后又一次皮笑肉不笑抬起手里的拐棍,既然没个结果,那就各持所需。
将恩怨交给双方几十年后的徒弟解决不失为一件美事。
没有任何废话,他感觉自己多呆一秒都会被这女人活活气死。
遁术再次催动,只是这次柳棠溪没有拔剑继续阻拦,看着躺在地上的颜雨柔和老人的身形一起开始扭曲,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一路走好。”
这句悼词一出来让蓝田庸差点没忍住,冷哼一声后身形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晦气,晦气!
偌大的竹林内,只剩两人。
低头看着躺在自己面前不知死活的少年,她没有任何给江枫灌几颗丹药续命的意思,反而抬起脚。
直接踹在了少年屁股上!
“别装了。”
语毕,地上那正在装尸体的某人立马睁眼。
虽然还是疼的龇牙咧嘴,但他其实在柳棠溪打算拔剑时,就已经被那道剑气惊醒,后续躺在原地只是为了缓解疼痛……和听一下两人之间的谈话。
“柳,柳仙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我每隔几日都会来看一趟你,谈不上好久不见。”
“……”
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想过柳棠溪原来还一直留在清水县附近,并且每隔几天就会来观望自己。
难怪章念会说这全是自己的命。
“几月不见,您的拳法越来越娴熟了,刚才这一拳可谓惊天动地,连大道都磨灭了,只可惜还是不够狠,如果您在这种时候要点封口费,我相信他一定会给的。”
导致仙子打拳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免了,今日之事也是被逼无奈,蓝田庸贵为太虚门大长老,若是真打起来我胜算不高,况且我必须保你性命,不能让他将你是妖夜真君转世一事到处宣扬。”
“于是只能出此下策,虽然达成目的,但手段确实是有些见不得光,你前些日子确实给了我不少启发,受教了。”
“说起来为什么这是拳法?”
看的出来柳棠溪心中还是有分寸,而且为人谦虚,完全没有因为江枫年纪小就轻视对方,反而主动承认受教。
但这种利用舆论迫害他人的事虽然省时省力,终归不是什么道义之举,若非无奈,或者是她确信自己有碾压对方的实力,都不可能说出那种话。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灵魂质问。
一时间少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是中华田园拳法吧。
“罢了。”
看见江枫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柳棠溪也只是摇了摇头,她倒是能理解这对原本应该走到一起的恩爱夫妻,因为家族和立场的缘故被迫为敌,痛下杀手。
最后整的双方都道心破碎。
整场战斗不光蓝田庸是旁观者,她又何尝不是?
颜雨柔心软处处留情,江枫又何尝没有处处留情?
她甚至注意到最后江枫拎着剑去了解自己未婚妻性命时,虽然长剑对着心窝落下,但距离心脏至少间隔半寸,如此一来就不会致命,而是当场闭气假死。
抬起手,直接抓住少年后颈处的衣服。
在江枫错愕的表情下直接拎了起来,手腕高过肩头,一边背拎着少年一边朝山下走去。
这一举动让少年傻眼,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柳仙子有身体上的接触是这么接触的。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寂静,可现在的他却毫无心情。
嘴角动了几次,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可令人有些意外的,这位仙子说话了,清冷的嗓音在孤山中不断回荡。
“我是带你去紫霄宫修仙,不是带你去金刚寺出家。”
“没让你断绝七情六欲,你垮着脸作甚,之前询问你时,你就张口闭口就要娶十八岁的。”
“那时我就暗示过,你那未婚妻可能不简单。”
苦笑一声,仔细回想当初两人之间的谈话,确实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只是当时的他从未想到这一层。
很快,某位仙子便图穷匕见。
“以后还敢不敢娶十八岁的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